黑巖小說

二柄（八）（第1頁）

裴府家廟正殿。

廳堂正中，一張巨大的紫檀木長案橫陳，案上并無茶水點心，殿內(nèi)設(shè)大型燈樹，以供照明，映照著幾樣物事：裴柔海貼身管事桂娘子的供詞畫押、漿洗小郎小枝的證詞以及那半包用粗劣草紙包裹的粉末。

裴氏河?xùn)|本家四位族老，分別跪坐于長案東西兩側(cè)主位，面北而立。

為首的是裴照野的姨婆裴嫻，鬢發(fā)如銀，身形清癯，目光卻利如鷹隼。

其余三位，亦神色凝重。

裴清漣跪坐在下首靠前的位置，一身半舊襖裙，指節(jié)泛白。

她低垂著頭，不敢看案上那幾頁薄紙。

她對案處空置，那位置原本是留給裴柔海的。

此刻，廳堂內(nèi)死寂無聲，唯有燭火爆出細微聲響，更添壓抑。

一陣輕微的轆轆聲碾過殿外青石地面，由遠及近。

裴照野端坐輪椅中，裹在一件厚重的玄狐大氅里，墨狐鋒毛簇?fù)碇婺可n白，毫無血色。

她發(fā)間只簪著那支赤金螭龍金釵，隨著輪椅挪動，在鬢邊投下細微搖晃的陰影。

輪椅停在長案一端，青梧扶起她，跪坐中軸，正對神龕。

“諸位安好。

”裴照野頷首致意，嗓音低啞，掃過案上那幾份證物，“照野病體沉疴，姍姍來遲，勞各位長輩久候。

”“無妨。

”裴嫻擺了擺手，目光落在裴照野臉上，飽含痛惜，“事關(guān)宗族根本，關(guān)乎人命倫常，再久也需等。

含章，你屬實受累了。

”她頓了頓，視線轉(zhuǎn)向案上，“這些，便是那逆?zhèn)愖镄械膽{據(jù)？”“是。

”裴照野簡潔作答，指尖虛虛點向那包草紙包裹的毒物，又解釋道，“我府中漿洗房粗使小枝，受三姨母心腹桂管事威逼利誘，于二月十二午后，趁送藥之機，在我日常服用的溫養(yǎng)湯藥中，摻入此毒。

”“人證物證俱在，桂管事已供認(rèn)不諱，畫押在此。

”她將聲音壓得更低，垂下眼睫，重重咳了幾聲，“毒物猛烈，若非救治及時，晚輩此刻，怕是已無顏面對列祖列宗，更無顏面對諸位長輩。

”“混賬，混賬東西！”一位廣額闊面的族老一掌拍在案上，眼中怒火如熾，“裴柔海竟真敢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逆?zhèn)愔?！她眼中可還有祖宗法度，可還有血脈親情？為爭主位，竟行此豺狼之舉！”這位便是終南山大典后，書一封急信來斥裴照野的堂姨母裴明遠。

另一位較為持重的族老裴弘文眉頭緊鎖，手指捻動腕間大紫檀珠手持串，沉聲道：“明遠啊，稍安勿躁。

此事非同小可，三娘畢竟是嫡系，是朝廷命官。

僅憑下人供詞與這半包毒粉，尚不足以……”“不足以什么？”裴明遠怒目而視，干脆地打斷她，“人證物證俱全，鐵證如山！桂管事是她府里的人，是她的心腹，若無她授意，區(qū)區(qū)一個管事，哪里敢動謀害宗族主母的念頭？那漿洗小郎若非受她指使，哪來的膽子、哪來的門路弄到這等劇毒？裴弘文，你莫不是念著她是嫡出，便要徇私枉法？”“我并非此意！”裴弘文臉色也沉了下來，語氣加重，“事關(guān)重大，必須慎之又慎。

三娘本人何在，她可有辯解？此案尚有疑點，這毒物來源是否真系她所授意？是否有人栽贓陷害？含章既為當(dāng)事人，按族規(guī)，不便主理此案，需得我們這些老骨頭細細推敲，方能服眾，以免落下口實，說我裴氏傾軋族親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