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到如今,閱盡世情,更覺此等托命于情、生死相隨的至性至情,幾近絕響,不過是書頁間供人憑吊的傳奇。
裴照野所求的,不過安穩(wěn)二字。
舉案齊眉,相敬如賓,便是妻夫相處之道,既合禮法,又最為穩(wěn)妥。
彼此敬重扶持,共度余生。
情愛虛妄,也太過危險(xiǎn),焚心蝕骨,傷人傷己,她一向敬而遠(yuǎn)之。
然此刻,蕭允貞這般玉石俱焚之慨,撼同驚雷,竟讓她腦中猝然閃過母親走后,父親枯坐窗邊那寂寥如死灰的背影,她太過清楚蕭允貞的為人,肆意隨性,若是做不出的事情,他斷然不會宣之于口。
她知道蕭允貞對她動了真情,卻未曾想過,這世間竟真有這般忠貞之士,不過些許情意,還要討個(gè)來生。
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戰(zhàn)栗,從裴照野脊椎骨縫里竄上來,他這份情,這份意,竟讓她在驚悸之余,生出一份荒謬的敬意。
這樁婚事,大抵也不會如她所想的那么難熬,當(dāng)朝七殿下蕭允貞,雖行事乖張,但也許,當(dāng)真是位值當(dāng)白首一生的夫郎。
蕭允貞不知她心中波瀾,只站起身,衣擺拂過厚軟的地毯,帶起一陣微寒的風(fēng)。
他拿起小幾上一個(gè)長形的紫檀木畫匣,正是他進(jìn)門時(shí)隨手?jǐn)R下的。
“畫帶來了。
”他背對著裴照野,手指撫過畫匣光滑的表面,聲音聽不出情緒,“你不是請我來掛么,我這就推你過去可好?”暖閣內(nèi)室相連的寢臥,比外間更顯私密幽靜。
靠東墻處,設(shè)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床,鮫綃帳幔低垂,流蘇輕晃。
西側(cè)靠墻處,立著一面巨大的落地連枝牡丹紋銅鏡,鏡面光可鑒人,映出段段燭火光暈。
鏡子對面,隔有更衣間屏風(fēng),垂著素雅的青紗簾。
蕭允貞抱著那卷錦盒裹著的畫軸,徑直繞過屏風(fēng),撩開青紗簾,踏入其中。
更衣間不大,陳設(shè)簡潔。
靠墻一排烏木衣櫥,另一側(cè)則是一張鋪設(shè)軟墊的坐榻,供更衣小憩。
正對著銅鏡的那面白墻,光禿一片,是裴照野自終南山一事后,便特意吩咐預(yù)留好的位置。
蕭允貞將錦盒放在坐榻上,解開束緘的縹帶,取出那卷畫軸,指尖拂過冰涼光滑的緞面,動作微微一頓。
裴照野的輪椅停在屏風(fēng)邊,青紗簾在她身后輕輕晃動。
她眼看著蕭允貞展開畫軸的動作,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撫過詭譎翎羽,看著他的側(cè)臉在燭光下映出的陰影,線條緊繃,下頜線清晰得近乎鋒利。
畫軸緩緩展開,燭光下,青碧的異色翎羽流光溢彩,鳥首上那似人非人的面孔,眼瞳幽深,左頷一點(diǎn)青痣,與畫外凝視它的人隔空相望。
蕭允貞的目光在畫上停留良久,指尖撫過畫中自己臉頰處。
又緩緩抬起眼,穿透畫紙,落在門邊輪椅中那張蒼白沉靜的臉上。
他唇角扯出一點(diǎn)弧度,揚(yáng)了揚(yáng)下巴,指向那面空墻,聲音在狹小的更衣間里顯得有些空寂,“裴娘子行事果真周到,原來早已準(zhǔn)備好了地方。
”裴照野推動輪椅,緩緩行至墻前,停在離那面白墻幾步之遙的地方。
“此處最為適宜,銅鏡可映其全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