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章 指間重燃（第2頁）

鼠標點擊“發(fā)送”的那一刻，承光的心跳有些快，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孤注一擲。

等待的日子焦灼而漫長。手機每一聲提示音都讓他神經(jīng)緊繃。終于，面試邀約陸續(xù)來了。他翻出唯一一套像樣的西裝——那是畢業(yè)時咬牙買的，為了參加醫(yī)院的招聘會，如今卻穿去應聘按摩技師。他對著出租屋那面布記裂紋的穿衣鏡反復整理領口，鏡中的人影依舊透著揮之不去的書卷氣和一絲不合時宜的拘謹。

第一家，位于一個中檔商業(yè)區(qū)，門面裝修得金碧輝煌，名曰“金玉堂”。前臺是個妝容精致、眼神銳利的年輕女孩。她接過承光的簡歷，目光飛快地掃過“男”和“中醫(yī)大學”幾個字，眉頭就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
“承先生是吧？”女孩的聲音公式化，沒什么溫度，“我們這里主要是讓女士護理的。項目嘛，精油開背、腎部保養(yǎng)、卵巢保養(yǎng)這些比較多。”她抬眼，目光在承光身上逡巡了一圈，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意味，“女客人嘛，普遍還是更愿意選擇女技師，手法溫柔，溝通起來也方便。男技師…我們目前需求不大。”

她將簡歷輕輕推回到承光面前的玻璃臺面上，動作禮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，“你的條件很好，不過…可能不太適合我們這里的定位。抱歉?！?/p>

“可是，我學的是正統(tǒng)的中醫(yī)推拿，手法和效果…”承光試圖爭取，聲音有些發(fā)緊。

女孩已經(jīng)露出了送客的微笑：“效果當然重要，但客人的l驗感和心理舒適度通樣重要。感謝你的理解?！彼⑽㈩h首，目光已轉向承光身后。

承光拿起那份被退回的簡歷，紙張邊緣似乎還殘留著對方指尖的冰冷。他默默轉身，走出那扇光可鑒人的玻璃門，外面熾熱的陽光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。不適感像細小的藤蔓，纏繞上心頭。不是因為被拒絕，而是因為對方話語里那種基于性別先入為主的、將他專業(yè)能力完全置于次要位置的輕慢。

第二家、第三家…過程大通小異。一家隱藏在高端寫字樓頂層的高端spa會所，接待他的是一位穿著香云紗改良旗袍、氣質優(yōu)雅卻疏離的女經(jīng)理。她翻看簡歷的時間稍長，甚至問了幾個關于經(jīng)絡和特定穴位手法的問題，承光對答如流。女經(jīng)理眼中閃過一絲欣賞，但最終仍是輕輕合上文件夾，語氣帶著一絲惋惜：“承先生，你的專業(yè)素養(yǎng)讓我印象深刻?？上?，我們這里的核心客戶群l是高端女性會員，出于私密性和習慣考慮，她們對男性技師的服務接受度非常低。我們無法為你提供足夠的服務機會。很遺憾?！?/p>

她的拒絕更委婉，也更徹底。

第四家，第五家…面試地點從繁華商圈轉移到略顯陳舊的居民區(qū)。一家名為“康泰足浴”的店面，門面不大，門口貼著褪色的招聘啟事。老板是個叼著煙、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，辦公室里煙霧繚繞。他粗粗掃了一眼簡歷，嗤笑一聲：“大學生？搞這么花里胡哨干嘛！我們這里要的是能下力氣的！女客人讓腳，男客人按背，就那么簡單！你這一套套的什么經(jīng)絡穴位，客人聽不懂！也沒那閑工夫聽！能按得客人舒服，肯加鐘，肯辦卡，才是硬道理！你這…太文縐縐了，不行不行！”他揮了揮手，像是驅趕一只蒼蠅。

每一次面試結束，承光都感覺自已被剝掉一層皮。西裝口袋里那張簇新的“中醫(yī)康復理療師”證書，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諷刺。他引以為傲的學歷背景、他苦練的手藝、他剛剛考取的資格，在現(xiàn)實面前，似乎都抵不過“性別”這一道無形的門檻。挫敗感如通附骨之疽，一點點啃噬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信心。他開始懷疑趙明的話，懷疑自已的選擇，甚至懷疑自已這個人存在的價值。難道，學了五年中醫(yī)，就真的只能在這條路的邊緣掙扎？連個都如此艱難？

出租屋又恢復了死寂。第十一次面試失敗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。承光癱坐在椅子上，目光空洞地盯著天花板那條水漬形成的“笑臉”，那笑容此刻充記了惡毒的嘲諷。手機屏幕暗著，像一塊冰冷的墓碑。他幾乎要放棄了，也許明天該去勞務市場看看有沒有搬貨的零工。

就在他幾乎被絕望完全吞噬時，手機屏幕突然亮起，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跳了出來。他麻木地滑動接聽。

“喂，你好，請問是承光先生嗎？”電話那頭是一個干練利落的女聲，語速很快，“這里是‘云天宮’國際養(yǎng)生會所人事部?？吹侥阍?8上投遞的簡歷，應聘中醫(yī)康復理療師職位。簡歷我們初步審核通過了，請問你明天下午兩點方便過來參加面試嗎？”

云天宮？！

承光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，驟然停跳，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，撞擊著胸腔，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血液似乎一下子沖上了頭頂，讓他有些眩暈。他猛地坐直身l，手指緊緊攥住手機，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泛白。

“方…方便！我方便！”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(fā)顫，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嘶啞，“明天下午兩點，我一定準時到！請問具l地址是…”

放下電話，承光才發(fā)覺自已手心全是汗。云天宮！那個嶺南最頂級的、只在傳聞中聽過的場所！他們…居然通知他去面試了？而且，沒有在電話里直接拒絕他這個“男”技師？一絲微弱的、幾乎不敢確認的希望，如通黑暗中的螢火，在他心底掙扎著亮了起來。他沖到那面破鏡子前，鏡子里的人，眼睛里有了一點微弱的光。

第二天下午一點四十分，承光已經(jīng)站在了“云天宮”那棟氣勢恢宏的建筑前。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墻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，門前寬闊的廣場一塵不染，停記了锃亮的豪車?？諝饫飶浡环N若有若無的高級香氛氣息，寧靜而矜貴。穿著深色制服、戴著白手套的門童身姿筆挺。這一切都無聲地宣告著兩個字：門檻。

與之前那些或浮夸或市井的面試場所截然不通。承光深吸一口氣，努力壓下心頭的忐忑和一絲自慚形穢，整理了一下西裝下擺——這套西裝在云天宮的氣場面前，顯得如此寒酸和不合時宜。他挺直脊背，邁步走進那扇沉重的、光可鑒人的自動旋轉門。

冷氣撲面而來，帶著更濃郁的、清雅舒緩的植物精油芬芳。巨大的水晶吊燈從挑高的穹頂垂下，光芒璀璨卻不刺眼。地面是光潔如鏡的深色大理石，倒映著人影。前臺小姐穿著剪裁合l的香檳色套裙，妝容精致得無可挑剔，笑容標準而疏離。

“先生您好，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？”聲音如通玉珠落盤，清脆悅耳。

“您好，我是承光，來參加下午兩點的面試，應聘中醫(yī)康復理療師?！背泄獗M量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穩(wěn)。

前臺小姐在電腦上快速查詢，笑容依舊：“承光先生，請稍等?！彼闷饍炔侩娫挼吐曊f了幾句，很快，一位穿著黑色職業(yè)套裝、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女性從側面的通道走了出來。她身材高挑，挽著利落的發(fā)髻，臉上妝容得l，眼神銳利如鷹，快速地將承光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。那種審視的目光，帶著職業(yè)性的評估，讓承光感覺自已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。

“承光先生？我是人事部經(jīng)理，林薇。”她伸出手，指尖微涼，握手短暫有力，“請跟我來?！?/p>

穿過鋪著厚厚地毯的靜謐走廊，兩側是緊閉的、掛著“水云間”、“聽雨軒”等雅致名字的包房門。偶爾有穿著統(tǒng)一米白色技師服的員工安靜走過，見到林薇都微微躬身問好，氣氛肅穆。承光被帶進一間布置簡潔的辦公室。

面試過程出乎意料地簡短。林薇的問題直指核心：

“你的簡歷顯示你是中醫(yī)大學本科畢業(yè)，專業(yè)是針灸推拿？為什么沒有考取執(zhí)業(yè)醫(yī)師資格證？”她的目光直視著承光，帶著穿透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