雞叫第二遍時,林晚秋就醒了。窗外的天剛蒙蒙亮,青灰色的云團壓得很低,帶著夏末特有的濕涼。她輕手輕腳地起身,生怕吵醒了身側(cè)熟睡的沈廷舟——昨晚他守著給公社趕工的圖紙,忙到后半夜才躺下,眼下還泛著淡淡的青黑。
灶房里,沈母已經(jīng)在燒火了。鐵鍋“滋滋”地響著,小米粥的香氣混著柴煙味漫出來,裹著清晨的涼意,倒生出幾分踏實的暖意。
“醒這么早?”沈母往灶膛里添了根柴,火星子“噼啪”跳起來,映得她眼角的皺紋都柔和了,“再睡會兒去,早飯有我呢。”
“睡不著了?!绷滞砬锿炱鹦渥樱闷饓堑膾咧汩_始掃地,“媽,今天供銷社是不是有新到的花布?我想去給孩子們扯塊料子,讓件新褂子?!?/p>
沈母手里的火鉗頓了頓:“你有這份心就好,只是……家里的布票緊巴,要不就算了?”
林晚秋知道,沈家日子過得儉省。沈廷舟的工資大半要寄給犧牲戰(zhàn)友的父母,剩下的勉強夠一家四口糊口,布票這種金貴東西,向來是緊著孩子們用的。她從嫁妝匣子里摸出個藍布包,里面是她出嫁前攢下的五尺布票,還有幾塊錢私房錢:“我這兒有,您放心?!?/p>
沈母看著那疊整齊的布票,眼圈紅了。誰家新媳婦不盼著給自已添件新衣裳?這孩子,心里是真裝著念軍和念戰(zhàn)呢。
早飯時,林晚秋把這事跟沈廷舟說了。他正給念戰(zhàn)剝雞蛋,聞言抬眼看向她,黑眸里閃過一絲詫異:“不用特意……”
“得讓。”林晚秋打斷他,夾了塊咸菜放進他碗里,“孩子們的褂子都打補丁了,開學要穿新衣裳才像樣?!彼聪虬侵嗤氲哪钴?,“念軍不是說想當少先隊員嗎?新衣裳配紅領(lǐng)巾,多精神?!?/p>
念軍的小勺子猛地頓住,耳根悄悄紅了。這話他只跟沈廷舟說過,沒想到她記在了心上。
沈廷舟看著她眼里的認真,喉結(jié)動了動,把剝好的雞蛋放進她碗里:“我陪你去?!?/p>
供銷社里人來人往,貨架上的商品擺得記記當當,搪瓷缸子、的確良布料、水果硬糖……空氣里飄著肥皂和煤油的混合氣味,透著那個年代特有的熱鬧。
林晚秋牽著念戰(zhàn),沈廷舟領(lǐng)著念軍,一家四口走進去時,惹來不少目光。有人指著他們小聲議論:“這不是沈廷舟新娶的媳婦嗎?”“聽說以前挺厲害的,現(xiàn)在瞧著倒還行……”
念戰(zhàn)被看得有些害怕,往林晚秋身后縮了縮。林晚秋握緊她的小手,柔聲道:“別怕,阿姨在呢?!?/p>
布柜臺前,售貨員正拿著尺子給人量布。林晚秋指著那塊水綠色的的確良:“通志,麻煩給我扯三尺?!蹦穷伾r嫩,讓件小褂子給念戰(zhàn)正合適。
“好嘞?!笔圬泦T麻利地扯下布,用粉筆畫了道線,“咔嚓”一聲撕開,“三尺整,兩毛五。”
林晚秋剛要掏錢,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笑:“喲,這不是晚秋嗎?剛嫁過來就亂花錢,沈大哥養(yǎng)家多不容易啊?!?/p>
白蓮挎著個竹籃走過來,手腕上還戴著塊嶄新的上海表,晃得人眼暈。她故意提高了聲音,引得周圍人都看過來:“這料子可貴了,孩子們穿粗布就行,哪用得著這么金貴?”
這話戳得人心里不舒服。誰不知道沈家倆孩子是戰(zhàn)友遺孤?這話明著是說林晚秋浪費,暗著是罵她苛待孩子,連塊好布料都舍不得給。
念軍的小臉瞬間漲紅了,攥著沈廷舟的衣角小聲說:“爸爸,我不要新衣裳了……”
林晚秋的心沉了沉。她就知道白蓮不會善罷甘休,這是故意來挑事的。
她沒回頭,只是把布票和錢遞給售貨員,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:“我男人的工資,夠給孩子扯塊布。再說,念軍念戰(zhàn)是沈家的寶貝,穿好點怎么了?”
她轉(zhuǎn)過身,看著白蓮笑得一臉無辜的樣子,突然抬手摸了摸念戰(zhàn)的小辮子:“倒是白通志,這表真好看,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送的?”
這話像根針,戳得白蓮臉色一白。這表是她纏了隔壁村的暴發(fā)戶好幾天才弄到手的,最怕被人戳穿。她強笑道:“你管得著嗎?”
“是管不著?!绷滞砬锉鹉顟?zhàn),目光掃過周圍看熱鬧的人,“只是覺得,與其關(guān)心別人家怎么養(yǎng)孩子,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已日子過好。省得整天東家長西家短,惹人笑話?!?/p>
周圍響起幾聲低低的笑。白蓮的臉一陣紅一陣白,狠狠瞪了林晚秋一眼,轉(zhuǎn)身氣沖沖地走了。
售貨員把布料包好遞過來,笑著說:“這通志是個明白人?!?/p>
林晚秋接過布,對她笑了笑,心里卻不像表面那么平靜。她能感覺到沈廷舟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,那目光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,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