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西那家“王記診所”的招牌,在午后的陽光里褪色得厲害,像一塊沒腌透的咸肉,蔫巴巴地掛著??諝饫锸橇淤|(zhì)消毒水、陳年中藥渣和隱約尿臊氣混合的味道,和城中村深處我那破出租屋一樣,帶著底層掙扎特有的、洗不掉的腌臊氣。
我坐在一張蒙著發(fā)黃塑料布的舊木凳上,褲腿卷到膝蓋,露出那只腫得發(fā)亮、青紫交加、邊緣甚至開始泛著不祥暗紅色的腳踝。老醫(yī)生王瘸子——據(jù)說早年真當(dāng)過軍醫(yī),后來炸斷條腿才流落至此——正皺著眉,用他那雙布記老年斑、卻異常穩(wěn)定的手,按捏著我腳踝的骨頭。
“嘶……”冰冷的碘酒棉球擦過破皮的傷口,劇痛讓我倒抽一口冷氣,牙關(guān)緊咬,額頭瞬間冒出一層冷汗。
“忍忍。”王瘸子眼皮都沒抬,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打磨木頭,“韌帶撕裂,骨膜挫傷,還有點錯位。再晚兩天,你這腳就廢了。”他手上的力道沒松,粗糙的指腹精準(zhǔn)地按壓著關(guān)節(jié)處的痛點,“咋弄的?摔的?還是被人打的?”
被人打的?強哥那張獰笑的臉和那句“夜鶯”的威脅瞬間閃過腦海。但話到嘴邊,變成了:“……摔的,不小心。”
王瘸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,渾濁的老眼瞥了我纏著紗布的手臂一眼,沒再追問。在這地方待久了,見慣了各種說不清的傷,早沒了刨根問底的好奇心。他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手法,猛地一拉一推!
“咔嚓!”
一聲令人牙酸的輕響伴隨著骨頭歸位的劇痛,瞬間從腳踝炸開,直沖天靈蓋!我眼前一黑,差點從凳子上栽下去,死死摳住凳子邊緣,指關(guān)節(jié)捏得死白,喉嚨里發(fā)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,額角的冷汗大顆大顆滾落。
“行了,骨頭正了?!蓖跞匙酉駴]事人一樣,拿起一卷臟兮兮但還算干凈的繃帶,“韌帶得養(yǎng),少動,最好別下地。給你開點消炎止疼的,自已回去按時吃?!彼贿呎f著,一邊動作麻利地用繃帶把我的腳踝死死纏緊固定,力道大得幾乎勒進肉里。
疼痛稍微緩解了些,但依舊像有無數(shù)根小針在不停地扎。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,大口喘著氣,汗水浸濕了鬢角,臉色蒼白得像鬼。付錢的時侯,看著王瘸子遞過來的幾板最廉價的消炎藥和止痛片,還有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找頭,心里沉甸甸的。強哥那一萬塊,像一座山壓在頭頂。
“小姑娘,”王瘸子把藥推過來,卻沒立刻收錢,渾濁的眼睛看著我,帶著點過來人的渾濁意味,“這腳傷得不輕,得靜養(yǎng)。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……能躲就躲躲吧。人活著,比啥都強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這突如其來的、帶著點憐憫的勸誡,在這個冷漠的地方顯得格外突兀。他指的是什么?是看出了我傷得不尋常?還是……單純覺得我像那些被生活壓垮、遲早會無聲無息爛在某個角落里的可憐蟲?
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屈辱感涌上喉嚨。我扯了扯嘴角,想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,卻比哭還難看?;钪肯襁@樣拖著一條廢腿,被高利貸追得像喪家之犬,被蘇茜周宇踩在腳下,被蘇沉當(dāng)成礙眼的垃圾,也算活著?
“嗯,知道了,謝謝王叔。”我低聲應(yīng)了一句,聲音沙啞。把錢放在油膩的柜臺上,拿起那幾板救命的廉價藥片,掙扎著想站起來。
腳一沾地,鉆心的劇痛立刻襲來,身l晃了晃。王瘸子下意識地想伸手扶,被我僵硬地避開了。不需要憐憫。尤其是這種廉價的、改變不了任何事的憐憫。
我扶著墻壁,拖著那條被裹得像木乃伊的腿,一步一步,極其艱難地往門口挪。每一步都伴隨著劇痛和巨大的l力消耗。診所的門檻不高,此刻卻像一座小山。
就在我咬著牙,準(zhǔn)備硬扛著跨過去時——
“唉……”身后傳來王瘸子一聲極低的嘆息,帶著點追憶往事的唏噓,“……也是個可憐孩子。跟御景苑蘇家那個關(guān)在狗籠里的小子一樣……都是爹媽造的孽……”
我的身l,瞬間僵在了門檻前!
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(jié)!大腦一片空白!
御景苑蘇家……關(guān)在狗籠里的小子?!
蘇沉?!
他……被關(guān)在狗籠里?!
巨大的沖擊力讓我差點直接摔出去!我猛地回過頭,因為動作太急太快,牽扯到腳踝的劇痛,眼前又是一陣發(fā)黑。我死死抓住門框,指甲幾乎要摳進木頭里,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急切而變得尖利:
“王叔!您說什么?!誰被關(guān)在狗籠里?!”
王瘸子被我突然的反應(yīng)嚇了一跳,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懊惱和警惕,大概是后悔自已一時嘴快?!皼]……沒什么!我瞎說的!你聽錯了!快走吧!”他擺著手,像驅(qū)趕什么晦氣的東西,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。
“王叔!”我聲音拔高,帶著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急切,拖著傷腿猛地往回挪了兩步,幾乎要撲到柜臺前,“您告訴我!是不是蘇家那個……住在后面小破樓里的男孩?蘇沉?他……他被人關(guān)在狗籠里過?!”
王瘸子被我逼視的目光看得有些發(fā)毛,又看了看我纏著繃帶的腳和手臂,似乎覺得我是個麻煩,只想趕緊打發(fā)走?!鞍?!你這姑娘怎么這么犟!都說了我老糊涂記岔了!”他煩躁地揮著手,“快走快走!別耽誤我看下一個病人!”
“王叔!”我死死盯著他,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(fā)顫,“我……我以前在蘇家?guī)瓦^工!聽說過一點他們家的事……是不是蘇茜?是不是她干的?!”
我故意拋出蘇茜的名字,賭王瘸子知道些內(nèi)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