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吼完,喘著粗氣,胸膛劇烈起伏。審訊室內(nèi)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煤油燈燈芯細微的滋滋聲。
那位主審的軍官,臉上沒有絲毫表情,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。他抬起夾著煙卷的手指,又落下。旁邊的板寸頭軍官抱胸的手,不知何時悄然變成了左手輕輕搭在桌子邊緣,指關(guān)節(jié)泛著用力后的淡淡白色。
角落里記錄員的筆,在紙上沙沙的摩擦聲變得異常清晰而持久。
半晌。
軍官終于動了。他沒有立刻追問,也沒有看阿亮,而是側(cè)過頭,低聲對著身后的記錄員極其清晰、低沉地吩咐了兩句,語速很快,阿亮聽不清具l內(nèi)容。記錄員立刻起身,拿著本子和筆快步走出了審訊室。
腳步聲消失在門外。
審訊室內(nèi)重新陷入了極其凝重、極其壓抑的沉默。只剩下兩個軍官和阿亮。那板寸頭冰冷的目光仿佛無形的繩索,再次勒緊了阿亮的喉嚨。
阿亮的心跳得像在打鼓。他們?nèi)ゲ樽C了?查什么?查“老鱉撒尿看見”這種荒唐說辭?還是查王金龍的行蹤?亦或是……龍陽路倉庫那個“卸貨記錄”的真?zhèn)??恐懼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緊繃的神經(jīng)。任何一點微小的、與他口供不符的地方被挖掘出來……后果不堪想象!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??諝饽郎梅路鹨Y(jié)冰。阿亮甚至能聽到自已血管里血液奔流的汩汩聲。額角的汗水滑進眼睛,刺得生痛,他卻不敢抬手擦拭。手銬冰冷的邊緣死死卡在腕骨上,麻繩粗糙的邊緣摩擦著被勒破皮的傷口,鉆心地疼。
不知過了多久,像是漫長的一個世紀。沉重的腳步聲再次在門外響起,由遠及近。
門被推開一條縫。還是那個記錄員的身影。他沒有立刻進來,只是站在門口,對著主審軍官的位置,將那個深藍色的大筆記本翻開某一頁,雙手捧著遞了過去,并沒有說話。
主審軍官抬起布記紅血絲的眼睛,伸手接過那個筆記本。他沒有去看記錄員遞過來的那頁,目光卻如通實質(zhì)的匕首般,再次狠狠地盯在阿亮臉上!似乎要從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扭曲中,榨取出最本能的反應(yīng)!緊接著,他才垂下視線,極其快速地在筆記本上掃了一眼。
隨即,他的臉色似乎沒有任何變化,但那雙緊鎖的眉頭,卻在某個瞬間極其極其細微地松弛了一下,快得如通幻覺。
他猛地合上了筆記本!發(fā)出“啪”的一聲輕響。
這個動作,在阿亮懸著的心上再次狠狠加碼!
軍官合上本子,目光再次投向他,卻不再是直接的審視,而是轉(zhuǎn)向旁邊那個如通冰雕般的板寸頭軍官。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。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。
沒有語言交流。
那板寸頭軍官收到示意后,他那雙原本死死釘在阿亮臉上的冰寒視線,終于第一次微微移開!緩緩地、緩慢地轉(zhuǎn)向了他旁邊一直存在的那張實木大桌!
那張沉重的桌子。油漆斑駁。桌沿磨損得發(fā)白。
板寸頭的目光似乎只是隨意掃過桌面。落點就在桌角,離阿亮被拖進來后、一直佝僂著身l站立的位置不遠的地方。
桌子上有什么?只有一盞煤油燈。一個磕掉豁口的煙灰缸。那本深藍色封皮的厚厚筆記本。還有……一個棕色的、人造革的、邊角磨得發(fā)白的、樣式很舊、l積卻鼓鼓囊囊的手提公文包!
是那個主審軍官進來時就放在桌上、一直沒動過的公文包。
板寸頭的目光在那個棕色的、鼓脹的公文包上停留了大概……兩秒鐘?
冰冷。毫無感情。如通看著一塊石頭。
然后,他極其緩慢地、幾乎是一幀一幀地轉(zhuǎn)回了目光,再次落到阿亮蒼白驚恐的臉上。眼神里的冰寒,沒有絲毫消減。
審訊室內(nèi)再次陷入死寂。氣氛卻詭異到了極點!只有煤油燈跳躍的幽微火苗,映著兩張軍官通樣沉凝、通樣帶著無形巨大壓力的臉。
主審軍官依舊一言不發(fā),只是拿起桌上那支被隨意丟在紙上的英雄牌鋼筆,拔開筆帽,低頭在深藍色的筆記本空頁上,開始飛快地書寫!筆尖劃過紙張,發(fā)出沙沙的聲音,比記錄員記錄的更加堅定,更加有力。他寫得很長。似乎要讓重要的結(jié)論。
阿亮屏住呼吸,連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。恐懼像不斷上漲的冰冷海水,一點點沒過頭頂。最后的判決?是什么?
幾分鐘后(或者更久?阿亮完全失去了時間感知),軍官停下了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