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塞卜哈,沒有云,太陽像一口熾熱的鐵鼎,懸在撒哈拉正中。
卡車駛過西部邊陲,沿途盡是無盡的沙丘、鐵銹色的土地與偶爾閃爍的蜃景。
司機是一位年老的圖阿雷格人,藍色頭巾將面龐裹得嚴嚴實實,只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在烈日下不動如山。他在城市入口放緩車速,指向遠方的塔影:“那是我們的心臟。”
我跳下卡車,腳踩在像剛出爐的面包一樣松軟的沙地上。
我翻開《地球交響曲》,鄭重寫下:
“第六百六十章,塞卜哈。沙海心臟的低鳴,藍頭巾與星斗并存之地?!?/p>
沿著塵土飛揚的主路步入城中,第一眼便撞進市集。
不同于我在東非或開羅見過的嘈雜與奔放,這里的市集安靜得像低聲的禱告。攤位之間隔著黃泥墻,桌上鋪著簡樸的粗布,擺滿陶罐、干棗、鹽塊、皮囊與各色藍染的布料。攤主大多裹著藍巾,面露滄桑,目光中帶著遠行者的隱忍與自信。
我緩步前行,被一枚刻有太陽和駱駝圖騰的銅牌吸引。攤主將其遞到我手中時,低聲道:“帶上它,能走得更遠。”那語氣不像推銷,更像一種古老儀式的賜予。我買下它,將圖騰掛在脖頸,心頭竟莫名生出一種被庇護的感覺。
圖阿雷格人,被稱為“沙漠的影子”。他們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,懂得如何與風、與饑渴、與夜色和解。他們的禮儀繁復、歌謠悠長,歷史被口頭一代代流傳。市集之外,有家泥磚書鋪,貨架上陳列著用三種文字寫成的薄冊——圖阿雷格語、阿拉伯語、法語。那位戴藍巾的老板低語:“我們是風的民族,建筑可以倒塌,但故事和歌謠會留下?!?/p>
我在本子里記下:
“圖阿雷格的藍,不只為遮陽,更為記憶遮風?!?/p>
午后,幾個孩子拉著我的手,帶我穿過巷道,來到綠洲的中心。
那是一口千年古井。枯木架起的滑輪吱呀作響,井邊碼放著形態(tài)各異的陶罐。沙漠之城,水是神明賜予的恩典。老人、婦女、孩童在井旁輪流取水,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。一個老婦人把裝滿井水的陶碗遞到我面前,皮膚粗糙卻眼神溫和。
我雙手接過,飲下清涼甘甜的井水。剎那間,整個人仿佛被這片土地接受。那不僅僅是解渴,更像是一種儀式——外鄉(xiāng)人終于獲得了這片沙海的認可。
我低頭感恩,內(nèi)心回響著:
“在塞卜哈,每一口水,都是人與天地之間不動聲色的盟約。”
黃昏來臨,我受邀前往一處圖阿雷格游牧人的營地。
營地遠離城市,帳篷扎在沙丘背風處,羊群在遠處緩緩踱步。男人們磨刀修具,女人們準備晚餐,孩子在沙地上畫圖、奔跑、笑鬧。整個營地安靜得仿佛能聽見風沙爬行的聲音。
夜色漸濃,大家圍坐火堆。長者以低沉的歌聲開場,旋律起伏如沙海波浪。他們的歌,是史詩,是部族遷徙、勝負、誓言、與大地和解的歷史。每一句,都像風中長久未息的禱告。孩子們聽得專注,年輕人閉目隨和,火光將藍頭巾染成金紅。
我雖聽不全,卻感受到了歌聲中的傷與美、苦難與尊嚴。每一個圖阿雷格長者,都是一部行走的史詩。
“在火堆旁,所有傳說都變得真實;所有歷史,都被沙粒與心跳溫柔銘記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