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遞給我一張小便簽,字跡稚嫩卻堅定:
“利比亞有很多戰(zhàn)斗,但我只參加這一場:不讓記憶被燒成灰?!?/p>
我看著他的眼睛,感受到火焰般的倔強(qiáng)。塔里克說,姐姐曾是反戰(zhàn)運(yùn)動的志愿者,現(xiàn)在下落不明。他畫壁畫,是為了不讓姐姐的名字、理想和溫柔被遺忘在城市廢墟中。
我鄭重地收下便簽,在日記里寫下:
“在的黎波里,每一面墻都是一本打開的日記,少年是最后一個不會忘記的人。”
夜色降臨,城市仿佛按下了慢放鍵。馬提那廣場曾是古羅馬市集,后成意大利殖民地政府大樓,如今只剩古井與斷壁。月光灑落,古井旁寥寥無幾的行人、廣場盡頭殘破的柱石,在微光中像一幅未完成的素描。
我坐在古井邊,感受著海風(fēng)和石頭帶來的靜謐。忽然,一陣低緩的琴聲飄來。我尋聲而去,看到一位盲眼老人獨自彈奏舊風(fēng)琴。他指尖滑過琴鍵,音樂里混雜著阿拉伯民謠、意大利詠嘆與難以言說的鄉(xiāng)愁。琴音如流水,緩緩流進(jìn)夜色,也流進(jìn)我的心。
老人似乎感知到我的注視,他笑著說:“音樂是盲人也能看見的海。”他彈完最后一曲,沉默許久:“我們都在等明天變得更好?!?/p>
我寫下:
“的黎波里的夜,是一曲為明月而作的搖籃歌,也是石頭低語的情書。”
天色剛亮,我離開住處,獨自在港口邊漫步。海霧彌漫,晨光淡淡,遠(yuǎn)方的漁船啟航,工人們整理漁網(wǎng),孩童赤腳在沙灘追逐海鳥。城市一夜之間變得溫柔下來,仿佛所有創(chuàng)傷都在晨曦里被海浪溫柔洗滌。
我走到港口的盡頭,看著地中海遼闊的藍(lán),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昨夜老者的琴音、少年的目光、老教師的手、壁畫上那團(tuán)不熄的火。
我終于明白,的黎波里不是一座已經(jīng)完成的城市,而是一座永遠(yuǎn)在和過去和解、和未來對話的城市。它的傷口未愈,但生機(jī)和希望已經(jīng)在縫隙里發(fā)芽。
新一天,我乘坐長途巴士,準(zhǔn)備離開這片海月交輝的邊界,南下穿越撒哈拉,前往尼日爾的首都——尼亞美。
汽車離港,城市在車窗里漸漸遠(yuǎn)去。棕櫚樹、信號塔、稀疏的樓群被黃沙一寸寸吞沒。陽光刺眼,沙塵遮天,但我的心里卻升起前所未有的期待。
車上,司機(jī)沉默,旅人靜默,大家都在各自的回憶里沉潛。只有車輪與沙粒相互摩擦,奏響一首通往未知的序曲。
我再次翻開《地球交響曲》,鄭重寫下:
“第六百六十三章,尼亞美。河流擁抱干渴之都,黃金與塵土共釀的王國余聲?!?/p>
我輕輕回頭,看見的黎波里的港口在晨光下消隱于海天之間。閉上雙眼,我低聲道:
“尼亞美,我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