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里斯本出發(fā)的清晨,列車如同滑過綠野的詩行,一路向西北駛?cè)?。我靠在窗邊,看著晨霧在山腳纏繞,如一位羞怯的女子緩緩揭開面紗,而辛特拉,就隱匿在這柔光與云影之間。
車廂安靜,幾位旅人還在夢中,我卻早已清醒。心中某種久遠(yuǎn)的召喚,在我尚未抵達(dá)時就已開始低語。這里,不只是地圖上的一處小鎮(zhèn),而是埋藏于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一個隱喻——一處把神話、權(quán)力、夢境與自然揉進(jìn)一體的奇地。
當(dāng)列車緩緩駛?cè)虢K點站,一陣山風(fēng)撲面而來,帶著濕潤的苔蘚味與古堡石墻的涼意,我知道,《地球交響曲》的下一章,就寫在這片仿佛不屬于現(xiàn)實世界的土地上。
我沿著山道盤旋而上,抵達(dá)佩納宮。這座仿哥特與摩爾風(fēng)格混合的彩色宮殿,立在山巔,像一只羽翼斑斕的鳳凰棲息在斷崖之上。
紅黃相間的塔樓、藍(lán)色瓷磚鋪成的壁畫、鐵藝欄桿下方是萬丈深谷,而宮殿之內(nèi)則充滿了浪漫主義的裝飾與十九世紀(jì)皇室的幽思。檐角滴水如淚,石獅口中生苔,時間在這里仿佛靜止又流動著。
我站在高臺上遠(yuǎn)望,大西洋在天盡頭泛著銀光,群山之間浮動著輕霧,整座城市宛如被時光包裹的珍珠。
我寫道:“辛特拉是現(xiàn)實漏出的一個夢?!?/p>
一位身穿紅斗篷的少女在宮墻邊寫生,她畫中的宮殿竟如懸浮于空,筆觸之輕盈仿佛描繪的是幻覺。我駐足良久,她忽而轉(zhuǎn)頭對我一笑,像是從童話里走出的角色,讓人一時分不清是夢是醒。
她輕聲說:“宮殿若無人駐足凝視,便只是空殼?!蔽尹c頭,在她的畫紙邊寫下:“凝視,是讓夢繼續(xù)存在的方式?!?/p>
宮殿內(nèi)有一個幽閉的小禮拜堂,我獨自坐下,閉目聆聽那從彩窗灑入的光線。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建筑的壯麗,而是一種深層的、人對永恒的渴望。
那一刻,我仿佛聽見了窗外傳來的低聲禱告,一個旅人靠著石柱低語著陌生的經(jīng)文,他的神情平靜卻哀傷?;蛟S,每一座城堡的陰影里,都藏著一個未被書寫的靈魂故事。
在佩納宮不遠(yuǎn),是摩爾人城堡的古老遺址。那是一段更久遠(yuǎn)的記憶,一圈圈灰白色石墻繞山而建,宛如斷裂的王冠。
我沿著殘垣緩步前行,手撫過風(fēng)蝕的石塊,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前征服者的腳步聲、守望者的嘆息。風(fēng)從山口穿過,如同被封印的語言在我耳邊輕吟。
我在一段石墻前駐足,見有一只蝴蝶停落,翅膀如紅寶石,在殘磚中振翅。我突然意識到,這些看似死寂的遺跡,其實也有生機在脈動。
我寫下:“遺址不是廢墟,是過去仍在低語?!?/p>
我在一塊刻有符號的石板旁停下,那些圖騰式的符號仿佛來自另一種文明。同行的游客大多匆匆而過,而我,卻像是在與這段斷裂的歷史進(jìn)行一場眼神交流。
一個背包客與我并肩而行,他指著一塊石頭問:“你說,這些古人真的存在嗎?”我回望那高墻的裂隙,緩緩答道:“他們沒走遠(yuǎn),只是變成了風(fēng)?!?/p>
下山后,我走進(jìn)辛特拉小鎮(zhèn)。鵝卵石街道兩旁,是一排排粉綠、湖藍(lán)、橘紅的房屋,窗框與屋檐皆鑲有花紋陶瓷,陽光照耀下猶如糖果拼盤。
一家賣手工瓷器的小店吸引了我,老板是位滿頭白發(fā)的老人,名叫若昂。他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與我攀談,說自己年輕時曾夢去中國西藏,卻終未成行。
我送他一張我在拉薩拍下的布達(dá)拉宮照片,他輕撫照片角落,眼眶泛紅地說:“現(xiàn)在我也去過了。”
我寫道:“旅行有時不是腳步,是兩個靈魂交換的片刻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