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昌都那天清晨,天才剛破曉,我已坐上前往左貢的客車。窗外的山與云交錯成綿延起伏的畫布,而我的《地球交響曲》也在膝上輕輕展開,像一張剛要奏響的新樂章。
左貢,是我此行進入川藏南線的重要一站。它的名字在地圖上不算顯眼,卻在這條藏東通道上如一個沉穩(wěn)的節(jié)拍,貫穿著古道記憶與山川力量。
有人說,左貢是藏東與藏南的拐角,是千里高原上的一次地形轉身。而我覺得,它更像是一道山門,一旦推開,就能聽見更遼闊的天地回響。
左貢隸屬昌都市,卻與昌都主城截然不同。昌都是沉穩(wěn)、內斂的,而左貢,是陡峭、奔放的。
當車沿著怒江支流駛入峽谷腹地,我立刻感到了一種地理上的壓迫感。群山高聳,仿佛拔地而起,雪峰在天際描出銳利的邊界,而江水則在谷底奔流不息,似乎永遠不會停下它的敘述。
司機師傅是本地人,一邊轉彎一邊笑著說:“我們這兒的路,一直是天上的刀鋒?!?/p>
我聽罷也笑了。的確,這一路上,我已經(jīng)歷過很多“刀鋒”。但左貢的刀,是寬刃,是沉而不浮的那種。它不只是地勢險峻,更是文化、歷史與人情的交匯之險。
抵達縣城時已是中午,陽光從峽谷邊探下,斑駁地灑在街頭。左貢不大,但街道整潔,房屋多為藏式與漢式交融的結構,一排排紅色屋檐下掛著風干牦牛肉和曬干的青稞秸稈。
我站在街頭張望,空氣中彌漫著高原特有的草香與奶香,而我知道,我腳下踩著的不只是石板路,而是一條連接川藏南北的隱秘脈絡。
第二天清晨,我徒步登上左貢北山,去拜訪當?shù)刈钣忻墓潘隆谒_寺。
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寧瑪派寺廟,建在山腰之上,紅墻白殿在陽光照耀下閃著古老的光澤,仿佛來自另一個時間層。登山的路不陡,卻極為安靜。偶爾有轉山的藏民經(jīng)過,嘴中念誦著經(jīng)文,步履堅定,像是走在自己的生命線上。
我進入主殿時,一位老僧正在擦拭佛像。他看我一眼,笑著說:“你也是路上的人?!?/p>
我點頭:“是的,從西北來,往東南去?!?/p>
他遞我一盞清茶,道:“走得再遠,心別丟?!?/p>
我聽著這句樸素的話,忽然覺得,比起那些喧囂的哲理,這些藏地僧人更懂得什么叫“留住自己”。
寺后有一塊平臺,可以俯瞰整個左貢縣城以及怒江蜿蜒的輪廓。我站在那兒良久,寒風吹起我的外衣,也吹起了我腦海中一路走來的畫面。
是的,每一個站點,都像《地球交響曲》中的小節(jié),拼成如今這段冗長卻莊嚴的旋律。
忽然間,有一群孩童從寺后跑來,手中揚著風馬旗,口中念著“愿風帶走愿望”。我不自覺地接過一面旗幟,將心中那未說出的祝愿綁在其上,看它隨風高揚。
那一刻,我明白了:藏地的信仰不是神秘的儀式,而是日常的喘息、腳步與風聲。
下山后,我偶遇一位騎摩托的青年,名叫江白。他主動邀請我共乘前往離城不遠的一個古村——甲瑪村,那是傳說中的“鹽道之源”,曾經(jīng)通往藏南與滇西的古路穿村而過。
我們在夕陽下穿行在一條狹窄的土路上,兩側是梯田與散落的石屋。江白一邊騎一邊跟我說:“我爺爺年輕時就是趕鹽隊的。他說以前每年都有上百頭騾子從村口走,馱著鹽去換茶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