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在夕陽下穿行在一條狹窄的土路上,兩側(cè)是梯田與散落的石屋。江白一邊騎一邊跟我說:“我爺爺年輕時就是趕鹽隊的。他說以前每年都有上百頭騾子從村口走,馱著鹽去換茶?!?/p>
“換茶?”我問。
“對,藏人離不開茶。以前靠茶馬古道,現(xiàn)在靠公路物流,但那時,一匹鹽,就能換回全家人一年的安穩(wěn)。”
他說這話時,語氣中帶著一種隱秘的驕傲,那種屬于祖輩曾經(jīng)用腳步丈量過大地的自豪。
村口有一塊石碑,上面刻著一段藏文和中文并列的銘文,記錄著舊道的開鑿者與犧牲者。我站在碑前,默默為他們低頭。這不是追憶悲壯,而是尊敬腳印。
我們在村中停留了一晚,江白帶我拜訪一位百歲老人——他的外祖母。她坐在土炕上,手指微顫,卻依舊清晰地說出當年鹽道上的故事,仿佛那些山路與鹽袋,從未離她遠去。
她的房梁上,至今還掛著一只舊皮袋,那是她丈夫當年趕路時使用的“鹽囊”。我伸手觸碰時,仿佛摸到了一段厚重的歷史,也聽見心底某處被喚醒的聲音。
那晚臨睡前,我翻出《地球交響曲》的一頁,在空白處寫下:“鹽不是物,它是一種通往信任與生存的紐帶?!?/p>
晚上我回到旅館,老板娘央吉請我加入她家的火塘聚會。藏地很多地方有這種習(xí)俗,一家人圍著火塘喝酥油茶、吃糌粑、講故事,而若有旅人路過,也常被邀請加入。
我坐在火光邊,一邊喝茶一邊聽著她丈夫用緩慢的語調(diào)講述他們年輕時騎馬從左貢到八宿送物資的故事。途中要翻山越嶺,遇雪封路時,甚至得在山洞中宿夜。
“那時候沒有導(dǎo)航,只有天上的星星和人心里的方向。”他說。
這句話讓我久久不能平靜。我在心中寫下:
左貢,是一扇山門,打開的是雪線之上的精神通道;
是一段舊路,承載的是風(fēng)與鹽、馬與人的默契。
火光跳躍,我忽然覺得,這一章,該落筆在心里,而非書上。
第三天一早,我收拾行囊,繼續(xù)上路。下一站,是八宿。
那是一處被橫斷山脈撕開裂口后形成的奇跡,是怒江下游最激越的一段,是川藏線上讓無數(shù)旅人望而生敬的“天路”。
而我,已經(jīng)聽見那里的風(fēng),在呼喚我。
臨行前,我再次翻開《地球交響曲》,輕聲在書頁上寫下:“左貢,是藏東的鼓點,是旅途中,一次深呼吸的間隙?!?/p>
我提起腳步,離開這座被紅色山崖環(huán)抱的縣城。而我知道,我并非真的離開,我只是,把它帶進了我的心中,繼續(xù)遠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