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左貢出發(fā)的那天,天微亮,山霧纏繞在峽谷深處,像一條乳白色的河流,從東藏緩緩洄游而來。我站在公路邊的觀景臺上,望著眼前起伏如浪的群山,心中隱隱生出一種敬畏。
我知道,前方是一段真正的“天路”。
進(jìn)入八宿,便進(jìn)入了橫斷山脈最震撼人心的一段——怒江72拐、然烏湖、來古冰川……它們或藏身于刀劈斧削的絕壁之下,或隱伏于雪域之中的鏡面世界。而這些,不再只是地理名詞,而是《地球交響曲》中正待奏響的高音符節(jié)。
我撫摸著翻開的地圖,指針在這一章顫動得格外激烈。我知道,我即將抵達(dá)這首大地交響最險峻、最純粹的部分。
離開左貢后,車子駛?cè)肱瓖{谷。道路開始變得瘋狂:怒江72拐,仿佛是一條貼在懸崖上的長蛇,車輪每一轉(zhuǎn)都與萬丈深淵咫尺相隔。司機(jī)是一位名叫次仁的藏族青年,年輕、沉著、話不多,卻每次過彎時都穩(wěn)如老手。
“你怕高嗎?”他忽然問我。
我笑著搖頭:“我怕空?!?/p>
他說:“空比高更難對付。高是外在的,空是心里的?!?/p>
我點頭,沉默良久。
盤山路上,我的心跳和車輪節(jié)奏重合,每一個急轉(zhuǎn)都像是命運的低音鼓點。窗外是千仞絕壁、峽谷蒼鷹、怒江急湍,而我腦中浮現(xiàn)的,卻是《地球交響曲》中的一段段旋律:高原上,人生在世的各種拐點,有的急,有的緩,都不能繞開。
轉(zhuǎn)彎處,我一度閉上雙眼。那一刻,不是出于恐懼,而是一種徹底的信任,將性命交付于山道與人的合作。當(dāng)我們終于翻越那片“懸空的路”,八宿縣城便在遠(yuǎn)方山腳出現(xiàn),像一塊隱隱發(fā)光的石頭,靜臥在峽谷之間。
我決定在八宿住下三天,因為地圖上的曲線告訴我:這里的節(jié)奏,需要放慢。
第二天,我前往然烏湖。這是藏東最美的湖泊之一,也被稱為“冰川之眼”。湖面靜得像玻璃,湛藍(lán)深遠(yuǎn),兩岸雪山倒影如夢似幻。
我獨自坐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,望著湖面出神。一只野鴨從水上劃過,留下一道波紋,而后又歸于平靜。我想起人生許多波瀾:你以為驚天動地,最后不過是一圈水紋。
湖邊有一位攝影師,名叫趙志恒,是從四川騎行過來的。我與他攀談起來,他說:“我每天只拍一張照片,拍之前會等上幾個小時?!?/p>
“為什么?”
“因為我希望相機(jī)不是搶奪,而是見證。”
這句話讓我沉默。
太陽開始西斜時,湖水泛起金色漣漪,整個湖面如被時光撫過,泛起溫柔的光。我站起身,忍不住脫下鞋襪,踩進(jìn)湖邊淺水中。那一刻的冰冷像是洗凈我心底某個角落的浮躁與欲望。
后來,我在《地球交響曲》的湖水章節(jié)中寫道:
“真正的湖泊,既不是風(fēng)景,也不是鏡子,而是一次自我沉淀的機(jī)會。你越是靜,它越是清。”
然烏湖,就是這樣一個地方。
第三天,我去往來古冰川。那是亞洲最美、最易抵達(dá)的冰川之一,它并不高冷,反而近在咫尺,卻依然神圣。
冰川如瀑布般從山巔傾瀉而下,凍結(jié)成千萬年的光芒。一層層冰紋像是時間留下的刀痕,每一道都是一章過往,每一道都藏著歲月的秘密。
我沿著冰川邊緣的小道慢慢行走,不敢靠得太近。耳邊是風(fēng)吹冰裂的低音,是雪水滴落的叮咚,是藏鷹在天上盤旋的孤鳴。
這里,是另一個時間維度。
我遇到一位老人,拄著登山杖在冰川下冥想。他說自己年輕時曾在冰川里救過人,如今每年都來朝一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