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沿著玉龍喀什河一路向東,在晨光與沙塵交匯的空氣中抵達(dá)了這座南疆重鎮(zhèn)——和田。一座因玉而生、因絲路而盛的城市,像是從古書中緩緩走來的古老章節(jié),卻在新時(shí)代中煥發(fā)出一種沉穩(wěn)又明亮的氣息。
站在城區(qū)入口處,我望見“和田”兩字刻在巨石之上,陽光下,那兩個(gè)字仿佛本身也嵌入了玉的溫潤光芒。
這一章,我要為和田奏響一段不同尋常的樂章,記錄它如何在漫長歲月中,沉淀出屬于它的民族靈魂、文化底色與人間溫度。
如果說墨玉是和田玉的溫床,那么和田,便是這座寶藏之地的心臟。
在這里,幾乎每一條街道都與“玉”有關(guān)。和田的老城區(qū)中,有一條被稱為“玉器一條街”的地帶,巷口掛著紅綢,坊間傳來玉雕的咚咚聲,像是在演奏某種古老而虔敬的打擊樂。沿街?jǐn)偽簧蠑[滿各式玉石,籽料、青玉、羊脂白玉……我看得眼花繚亂,卻又被一種厚重感所壓住,那是一種穿越千年依舊清晰的文化氣場。
一位維吾爾老藝人邀我走進(jìn)他的小作坊。屋子不大,卻陳列著數(shù)十件未完成的玉雕作品。他手里握著刻刀,正在雕一尊“胡楊魂”玉像。那樹干扭曲如畫,根須扎入玉料深處。我問他為何不做佛像、不刻人物。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:“胡楊是我們南疆的命?!?/p>
那一刻,我明白了,這里的人不僅雕刻玉石,更在玉中刻下他們與這片土地之間的情感。
我蹲下來看他雕刻,每一刀都緩慢而篤定。他說:“雕玉不能急,像這棵樹,要在心里活過一次,才能下刀。”那句話,讓我久久回味。
更讓我動(dòng)容的是,他的孫子坐在角落里一邊畫畫一邊看爺爺?shù)裼?。他畫的是一棵在風(fēng)中屹立不倒的胡楊,畫面雖然稚嫩,卻有種特別的堅(jiān)韌氣息。老藝人笑著說:“我們家的血脈,代代都刻玉,也刻根。”
我寫下:
“玉之根,不只是昆侖,更是一代代人的手與心。”
走出玉街,我回頭望著那小作坊,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沖動(dòng)——想把我的掌心貼在那塊剛被雕開的原玉上,聽一聽它來自雪山深處的呼吸。那一刻,我忽然理解了:所謂根,不只是埋在土里的物理意義,也可能是藏在心里的精神地標(biāo)。
天色將晚,我來到和田最著名的夜市之一。還未走近,一股肉串香、烤馕香、酸奶香已撲面而來。夜市燈火通明,攤位前排滿了人,空氣中混合著炭火、孜然、玫瑰與石榴汁的味道,一切都在歡騰中流淌。
我品嘗了一種叫“卡瓦甫”的酸奶冰飲,又吃了一串剛出爐的“皮牙子烤肉”。一邊吃,一邊聽攤主講他祖父的故事——曾是駝隊(duì)商人,往返于和田與喀什之間,靠著腳掌與記憶丈量沙海中的驛路。
我繼續(xù)走入深處,發(fā)現(xiàn)一個(gè)小舞臺。此刻正有年輕人表演熱瓦甫與冬不拉演奏,節(jié)奏跳躍,旋律如風(fēng)。我站在人群中,看著男女老少跟著節(jié)拍起舞,腦中仿佛回蕩起整個(gè)塔里木盆地的韻律。
我寫下:
“和田的夜,是一場不打草稿的交響曲,民族的琴弦,撥動(dòng)的是千年的和聲?!?/p>
清晨,我走訪了一所和田本地的多民族小學(xué)。校園不大,孩子們正背著小書包,魚貫而入。我被一位女教師邀請進(jìn)去,她是漢族,已在和田教書十余年。
“這兒的孩子特別純粹,”她笑著說,“他們一邊講維吾爾語,一邊也能用普通話朗讀《論語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