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92章 聶拉木縣：山口風(fēng)雪，邊界浮云（第1頁）

從定日縣出發(fā)時，天未破曉，東方的高原天空被云層壓得很低。我知道，前方的聶拉木縣，不僅是西藏最西南的門戶之一，更是我即將接近珠穆朗瑪峰的前哨。在這片海拔超過四千米的風(fēng)雪走廊上，每一步都在挑戰(zhàn)身體的極限，也在逼近靈魂深處最古老的回響。

車行至中尼友誼大橋舊址前，我短暫停車，望向那一座連接邊境的橋梁。河水微凍，橋身安靜，風(fēng)中只剩幾串殘舊的經(jīng)幡在搖曳。這里曾是中尼兩國友好往來的見證，如今則更多是一段靜默歷史的注腳。

我在車內(nèi)寫下一行字：

“橋不說話，卻記得來往之人?！?/p>

進入聶拉木縣城時已近午時。這里不像其他邊境小城那般喧鬧，相反，它有一種靜默得近乎矜持的氣質(zhì)。

四周雪山環(huán)抱，氣溫驟降。我站在鎮(zhèn)中心，望向四面高聳的雪嶺，有一種強烈的錯覺——自己不是被建筑包圍，而是被山圍困。這種壓迫感讓我不由得放低聲音，說話也放慢語速，仿佛怕驚擾了沉睡中的神靈。

我落腳在一處藏式客棧，木梁石柱，油燈暗黃。老板娘格珍是一位四十出頭的藏族婦女，年輕時曾去加德滿都做過生意，普通話流利，講故事時總愛用雙手比畫。

“這鎮(zhèn)子啊，每年都有幾個月是封路的，那時候雪一來，整條通往樟木鎮(zhèn)的老路就沒人敢走?！彼贿吪莶?，一邊朝窗外望去，“但也正因為如此，這地方干凈，不浮躁?！?/p>

我問她：“你會怕高山帶來的孤獨嗎？”

她笑笑：“我不怕，山靜靜的，但我知道它活著?！?/p>

那一刻，我忽然想起自己一路以來遇見的每一座山，每一位山里人。他們不高聲談?wù)撐磥?，也不激烈追問命運，卻始終如一地守在風(fēng)雪中。

——真正懂得山的人，心里早已成了山。

晚飯后，格珍帶我到客棧屋頂，雪停了，夜幕低垂，星辰沉靜。一輪殘月映在雪地上，像是一枚落入人間的神燈。

“你看那邊，最亮的那座，就是去珠峰的路?！彼吐曊f。

我望向那道銀白的輪廓，胸口忽地發(fā)緊，仿佛天地之間，有什么東西正悄然喚醒我體內(nèi)未曾覺察的力量。

翌日清晨，天色尚灰，我受邀前往中尼邊境前哨采訪一位駐守多年的軍人。穿過兩道檢查站，我們抵達了一處崗哨。這里沒有樹木，只有積雪和風(fēng)的聲音。

接待我的是強巴次仁，一位在此守邊已近十年的老兵。他戴著棉帽，臉色黝黑，眼神卻極為明亮。

“這地方，風(fēng)可以在一天內(nèi)刮掉你所有的熱情。但只要你熬過一個冬天，你就會把這里當(dāng)成家。”他說著，把熱騰騰的酥油茶遞給我。

我問：“你會覺得這里太安靜了嗎？”

他望著遠方的雪山回答：“安靜的地方，才聽得清內(nèi)心的聲音?！?/p>

我們沿崗樓巡查，腳下踩著薄雪，耳邊只有風(fēng)聲。他忽然指著東南方一座山口：“那就是樟木方向，通往加德滿都的老路。以前春天，牦牛商隊就從那走出去，也帶著尼泊爾的鹽和茶進來。”

在崗樓下，一隊年輕士兵正圍著火堆取暖，笑聲被風(fēng)吹得飄遠。我也被他們邀請喝了一碗熱糌粑湯，咸香滾熱，入口卻有一絲久違的人情溫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