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那曲出發(fā)的那一刻起,我心中就開始為“索縣”默念節(jié)奏。這座在藏北高原上顯得有些“隱秘”的縣城,不像那曲有熱烈的賽馬節(jié),也不如納木錯那般被人熟知。但正是這份不被打擾的靜謐,讓我對它產(chǎn)生了強烈的好奇——就像一段交響曲中低聲埋伏的和聲,看似平淡,卻最能承托主旋律的厚度。
我沿著念青唐古拉山脈以北的盤山公路緩緩北行,風(fēng)依舊凜冽,空氣愈發(fā)干燥,車窗外的天,藍(lán)得像是高原獨有的宣紙,風(fēng)把光也吹得發(fā)亮。我知道,我正一步步接近一段被歲月掩埋的舊道——古象雄通往唐蕃古道的殘痕,正靜靜鋪在我腳下。
進(jìn)入索縣時,我先是驚訝于這里的“收斂”。這是我走過的藏地城市中最為低調(diào)的一座。街道安靜,民居錯落,少有大型建筑,整個縣城仿佛嵌入山腰之間,一旦抬頭,就是廣袤無垠的天。
在這里,連時間都走得輕聲細(xì)語。
我住進(jìn)一間路邊的民宿,老板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,名叫塔杰。他給我端來一壺溫?zé)岬乃钟筒韬螅徽f了一句話:“來索縣,不用找景點,它本身就是一個聲音?!?/p>
我一時不解。但當(dāng)夜幕降臨,風(fēng)聲從山谷中如潮水一般淌入房間,我才突然明白——這聲音,是風(fēng),是山,是牦牛的鈴,是老僧人的木魚,也是我內(nèi)心在高原上反復(fù)敲打的疑問與回應(yīng)。
深夜難眠,我披著衣服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這片土地真正的魅力,不在于可供參觀的建筑,而是可供沉默的氣息。它什么都不說,卻什么都能喚醒。
第二天清晨,我去了縣西的多爾卡寺。這是一座歷史久遠(yuǎn)的寺廟,偏離縣城主路,靜臥在山體間。我徒步上山,途中遇到幾個轉(zhuǎn)山的藏民,他們背著沉重的背包,卻腳步輕快,嘴角噙笑,仿佛這不是苦行,而是回家。
寺廟不大,卻處處流露著古意。土墻刷白,木窗上雕滿了蓮花、云紋與神獸圖騰。主殿里,一位白眉老僧正在敲擊法器,他的動作緩慢,卻極具韻律,如同心跳般一下一下地穩(wěn)定著周圍空氣的流動。
我跪坐在殿外的平臺上,望著遠(yuǎn)山發(fā)呆。那一刻,沒有導(dǎo)游,沒有解說詞,只有腳下的地和頭頂?shù)奶?。而我,就像一個音符,靜靜落在這段旋律的低音上。
一個小沙彌走來,送我一枚細(xì)小的石片,上面刻著一個藏文字母。他說:“這是寺廟附近山上風(fēng)吹來的石頭,有人說是‘護(hù)佑’,也有人說是‘提醒’。”
我點頭,卻沒有追問。我知道,每一個旅途中的信物,真正的意義,都要靠自己走完下一段路才會明白。
他又加了一句:“有緣人才拿得動它?!蔽业皖^看著石片,它不重,卻仿佛壓住了我心里某個角落。那一刻,我將它收進(jìn)包里,像收下一段旅程的悄然伏筆。
從寺廟下來,我繞道進(jìn)入了索縣最古老的村落之一——拉孜村。這里保留著許多原始的藏式建筑,墻體由夯土與石塊構(gòu)成,窗欞低矮,門口大多掛著干牦牛肉與藥草捆。
午后的陽光斜灑在泥墻上,影子像是時光投下的指紋。村中極少游客,只有孩子們追著狗奔跑,老人在屋檐下捻轉(zhuǎn)念珠,一切如夢初醒。
我坐在一位老人家門口,喝著他煮的青稞粥。他告訴我,自己年輕時曾沿著古道走到昌都,再折回日喀則,靠給人馱運皮毛和鹽巴維生。
“那時候沒有地圖,只有星星和山影。走錯一步,就可能凍死?!彼f這句話時,臉上沒有感傷,只有平靜,就像回憶一場雪后的陽光。
我拿出我的《地球交響曲》,翻到這一頁,給他看上面標(biāo)記著的索縣。他抬眼看了一會兒,說:“你這本書,比星星多?!?/p>
我聽了,只覺得這句話比詩還真切。是啊,我手中的“地圖”也許標(biāo)示著未來,但他們腳下的土地,早已記錄過無數(shù)人用生命丈量的“路線”。
“你寫的這些,會有人看嗎?”他忽然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