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?yàn)樘笠呀?jīng)臥床不起,即便是這樣的大事也無法使她再強(qiáng)撐自己支離的病骨,所以接受群臣朝拜的新君,實(shí)際上是被皇后抱在懷里。
一群烏泱泱的衣冠王公,齊齊跪拜尚未滿周歲的襁褓嬰兒,嚴(yán)肅中又透著荒謬感。
而且就在正式登基儀式的前一天,傅苒還見到了這個即將御極的嬰兒。
他有著新蒸的包子一樣軟軟的小臉,手和腳都胖乎乎的,在襁褓里不安分地動彈著,發(fā)出意義不明的聲音:“咿……呀……”
鄭皇后看到她行禮,向她微笑頷首,隨即從乳母手中親手接過這個孩子,進(jìn)入內(nèi)室。
幽深的寢殿里,藥香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衰敗氣息。
鄭皇后抱著襁褓,對著病榻上的身影行了跪拜大禮,恭敬地垂首道:“拜見母后?!?/p>
幼君登基,不論從孝道還是禮數(shù)而言,都應(yīng)當(dāng)謁見太后,但以蘇太后如今的情態(tài),顯然不可能再去太極殿接受眾人朝謁,因此儀式只好簡化在北宮之內(nèi)。
而由于盧充華被處死時,蘇太后的病情已經(jīng)逐漸加重,所以年幼的儲君一直由皇后親自撫育,此時自然也是皇后攜子前來拜謁。
帳幔深處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,太后支撐起精神,沒什么力氣地碰了碰嬰兒軟綿綿揮舞的小手:“看到他,倒是讓我想起了年輕時,先帝剛將太子托付于我的時候?!?/p>
太后口中的太子,自然是剛剛駕崩,靈柩還未葬下的皇帝。
皇后抱著孩子的手臂微微一顫,立刻將頭埋得更低:“太后與陛下……母子情深,天地可鑒。”
這話說得不免有一絲違心,但到了如今,太后見到她這樣的反應(yīng),只是一笑而已。
“太子那時候也是多么信賴我啊,他幼時最愛纏人,對我的話句句都聽從,可惜時過境遷,人心終究是易變的?!?/p>
蘇太后側(cè)過頭,目光似乎穿透了帷幔,看見了久遠(yuǎn)歲月之前的回憶,嘆息道:“敏儀,但愿你不要重走我的路?!?/p>
敏儀是皇后的閨名,鄭氏敏儀,鄭家曾經(jīng)備受寵愛的四娘子。
皇后聽出了太后話語中沉甸甸的告誡,一時怔怔道:“妾謹(jǐn)遵母后教誨?!?/p>
她雖然難得皇帝寵愛,但太后待她素來不算苛責(zé)。深宮寂寥,她對蘇太后多少也有著些許晚輩的依戀之情,見到這般情態(tài),一股澀意直沖眼底,忍不住紅了眼睛。
太后說完這一句,便不再言語,閉上眼道:“去吧,但愿你往后還記得,我從前是如何待你的。”
太極殿,登基大典。
殿前金鐘玉磬齊鳴,皇后,或者說如今的鄭太后托著襁褓拾階而上。她穿著繁復(fù)厚重的翟衣,青紗內(nèi)單,黼領(lǐng)羅縠,脊背挺得筆直,懷里依偎著還不能明白事理的幼主。
司禮官高唱:“跪拜天子——”
階下百官俯身叩首,在這一片匍匐的身影中間,站得離丹陛最近的正是咸陽王。
與太皇太后蘇氏攝政的時期不同,他這次把握住了先機(jī),和剛初步掌握權(quán)柄的皇后母族鄭氏達(dá)成了同盟,如今他儼然成了最重要的輔國大臣,而且有機(jī)會更進(jìn)一步。
先帝,蘇太后……所有過去可能限制他的人,如今一個個要么衰弱,要么已經(jīng)死去。
只要掌握了幼君和新的太后,就再無阻礙,他將會徹底大權(quán)在握。
冗長的朝議終于結(jié)束,鄭太后懷抱睡著的幼子,在宮人的簇?fù)硐禄氐搅思胃5睢?/p>
踏進(jìn)內(nèi)室,把孩子交給乳母的一刻,她強(qiáng)撐出來的威儀像是被抽掉了筋骨,很快坍塌下去。
鄭敏儀在入宮之前,原本也是家里千嬌百寵的女郎,學(xué)的是詩書禮儀、管家理事,卻從不是為了當(dāng)皇后,甚至是太后而受的教養(yǎng)。達(dá)到這個位置,是她自己也不曾想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