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無聊。”
他低垂著眼睛,對這座城市抱怨道:
“二十一世紀太無聊啦。我本來是想聽一聽在十八世紀的那個妓女唱的歌是什么樣的,可是屠宰場的聲音真的很大……”
巴黎沒有回答他。于是他就孩子氣地看著天空,看著這座沉默的城市。
他看不見巴黎上方的花樹,但能夠感覺到在那無邊無際的時間里,有一個永恒的東西存在于巴黎的上空,沉默地注視著。
“他們都忙起來了?!?/p>
普魯斯特伸出手,指尖撫過光滑到單調的玻璃,語氣逐漸低落了下去:“所以我也想要給他們做點事情,還有給你準備禮物?!?/p>
沒有人回答他。
只有他自己在房間里很認真很認真地說話:“他們說我的哮喘癥狀越來越嚴重了,三十五歲之后就不建議出門,最好一直待在家里面?!?/p>
“也許再過幾年,我就只能這么和你隔著屋子說話啦。不過在那之前,我想要給你寫一個故事:一個和我們有關的故事,怎么樣?”
巴黎安靜地看著這個孩子,安靜地聽著他說著自己偉大的目標和理想。
于是普魯斯特就繼續(xù)說:
“我想要把故事留下來:那些正在發(fā)生的、已經發(fā)生的一切鮮活的故事,我都想要把它們留在巴黎。留在我的回憶里?!?/p>
“那些真的值得珍藏的回憶,那些最美好最美好的似水年華?!?/p>
“我一直有一個偉大的想法。”他看著巴黎,輕聲地說。
他在說話的時候有一種特殊的魅力,即使那對綠眼睛里面多少都是帶著憂郁的,但依舊可以讓四周的每一個人笑起來。
所以人們便理直氣壯地忽略這種憂郁,認為這是一種天生的氣質。他們說他是巴黎宴會上的寵兒,是紙醉金迷的浪子中的一員,是天生就要在宴會上討得每一個人歡心的。
――的確是這樣。普魯斯特擅長社交,也熱愛社交。在人人都笑著的宴會上,他總有一種正在被寵愛、被所有人縱容的感覺。
只是每次縮在自己的小房間里時,他都會忍不住冷到發(fā)抖。因為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來給他一個擁抱,一個吻,也沒有人會來找他。
在有人把他救出來之前,他唯一能擁抱的只有回憶。
“你想想――如果人們只要看到一個東西,就能想到與之相關的人,想到這個人身上所有的故事,想到一切栩栩如生的細節(jié)?!?/p>
普魯斯特張開手,努力地比劃了一下。他的聲音聽上去簡直就像是個裝著夢境的氣泡,那么脆弱、又顯得那么美:
“那是不是就相當于,這個故事和人永遠都沒有死去?是不是就等同于他們永遠地活在了這里?活在了這個世界上,這個巴黎里?”
“我有一種預感:我的異能就是為了幫助我完成這個作品而誕生的,就是這樣。”
他用那對憂郁又明亮,好像是綠色寶石一樣的眼睛看著巴黎,最后笑了起來:“我知道,你也一定這么覺得?!?/p>
這就是我所能留給這個世界的書,留給這個巴黎的杰作:記錄我了所有的朋友、所有的愛、所有的留戀與繾綣的銘文。
――這是一部很偉大的作品。
也是只有普魯斯特才能打撈起的似水年華。
巴黎被他說服了,于是這座城市刮起了一陣風,把樹葉被吹得飄搖作響,清新的空氣灌入房屋。
但是一切都沒有讓這個哮喘嚴重到可怕的異能者再一次發(fā)出劇烈的咳嗽聲,或者感到喘不過氣來的窒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