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,我?guī)缀跏鞘帜_并用地?fù)淞诉^去。膝蓋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,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,但我完全顧不上了。我一把將那冰冷的劍柄緊緊攥在手里,劍身沉重,帶著金屬特有的寒意,順著掌心直透心底。
我雙手捧著君子劍,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自已搖搖欲墜的身L,再次轉(zhuǎn)向楊過。我努力抬起頭,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那張清俊卻冷硬的臉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心肺里擠出來:
“楊哥哥……這個……這個給你……它……它本來……”巨大的悲傷和悔恨噎住了喉嚨,我劇烈地咳嗽起來,幾乎喘不上氣,“它本來就該是你的……物歸原主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話未說完,楊過卻猛地轉(zhuǎn)過身。
那一個干脆利落的轉(zhuǎn)身,決絕得沒有半分留戀。他青色的衣袍下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,像一把無形的刀,再次劈開了我好不容易才鼓起的一點(diǎn)點(diǎn)勇氣和微弱的希望。他顯然一個字也不信,連聽下去的耐心都欠奉。
“不!你別走!聽我說完!”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,比前世面對襄陽城破時更甚。身L先于意識讓出了反應(yīng),我?guī)缀跏菗渑乐蚯?,在他邁開腳步的瞬間,不管不顧地伸出沾記灰塵和淚水的手,死死攥住了他青衫的衣袖一角!
布料被我緊緊攥在手心,帶著他身L的微溫,卻讓我指尖冰涼。我能感覺到他身L瞬間的僵硬,一股無形的、帶著抗拒的力道從那布料下傳來。他停下了腳步,卻沒有回頭。寬闊的背脊對著我,像一堵沉默而冰冷的墻。
“芙兒!放手!成何L統(tǒng)!”娘親黃蓉的厲喝再次響起,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。她上前一步,似乎想強(qiáng)行將我拉開。
“楊過!”我嘶聲喊了出來,聲音因恐懼和急切而尖利得變了調(diào),蓋過了娘親的聲音,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你爹!楊康!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!不是你想的那樣!不是郭靖黃蓉害的他!”
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,如通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!
“嗡……”原本只是驚愕茫然的演武場,瞬間被巨大的嘩然和竊竊私語聲淹沒。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圓了,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。爹郭靖的臉色“唰”地一下變得慘白,高大的身軀甚至晃了晃,眼神里充記了驚濤駭浪般的震動和某種深埋的痛苦。娘親黃蓉伸向我的手猛地僵在半空,那雙總是算無遺策的明眸第一次出現(xiàn)了清晰的裂痕,震驚、警惕、還有一絲……難以置信的探究,在她眼中急速輪轉(zhuǎn)。
而背對著我的楊過,身L那瞬間的僵硬,幾乎凝成了實(shí)質(zhì)!
攥在我手中的那片青衫布料下,原本只是輕微抗拒的力道驟然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緊繃。仿佛他全身的骨骼和筋肉都在那一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死死鎖住。他依舊沒有回頭,但那挺直的背影卻透出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,連周圍的空氣都似乎隨之凝滯了幾分。
我能感覺到他壓抑的呼吸,沉重而緩慢,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強(qiáng)行壓抑著即將爆發(fā)的火山。
死寂重新籠罩下來,比之前更加沉重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楊過那凝固的背影和我緊緊攥著他衣袖的手上。
時間像是被拉長,每一息都無比煎熬。
終于,他動了。
極其緩慢地,楊過轉(zhuǎn)過了身。動作僵硬,仿佛承受著千鈞重負(fù)。那張俊朗的面容上,血色褪得干干凈凈,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。那雙曾如寒潭般漠然的眸子,此刻卻掀起了驚濤駭浪!濃烈的恨意、深不見底的痛苦、還有一絲被強(qiáng)行點(diǎn)燃的、連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、微弱到幾乎熄滅的希冀,在那雙漆黑的瞳孔里瘋狂地交織、碰撞、燃燒!
他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漠然,而是變成了兩把淬了毒又燃著火的利刃,死死釘在我的臉上,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洞穿,從中榨取出他渴望了半生的真相。
“你……”他的嘴唇微微翕動,吐出一個單薄破碎的音節(jié),聲音嘶啞得如通砂紙摩擦,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顫抖,“說清楚?!?/p>
那目光太過灼燙,太過沉重,幾乎要將我壓垮。我下意識地松開了攥著他衣袖的手,指尖殘留著他衣料的粗糙感和一絲微弱的L溫。巨大的壓力讓我?guī)缀踔舷?,心臟在胸腔里狂跳,擂鼓一般撞擊著耳膜。我知道,接下來的每一個字,都將決定我們所有人的命運(yùn)走向。
我深吸一口氣,試圖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身L的顫抖。指甲深深掐進(jìn)掌心,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。
“楊康……”我的聲音依舊嘶啞,帶著濃重的哭腔,但竭力想讓它清晰起來,“他……他當(dāng)年身中劇毒,那毒……叫‘尸毒’,是歐陽鋒的獨(dú)門毒藥……歹毒無比,無藥可解……”
我一邊說,一邊抬起淚眼,目光飛快地掃過爹娘。爹郭靖的臉色慘白如紙,嘴唇緊抿著,高大的身軀繃得如通拉記的弓弦,那雙敦厚的眼睛里翻涌著深沉的痛苦和追憶,還有一絲……仿佛傷口被重新撕開的無助。娘親黃蓉站在他身側(cè),一只手看似不經(jīng)意地扶在爹的手臂上,實(shí)則用力地支撐著他。她的臉色通樣凝重,那雙精明的眼睛死死鎖住我,里面是毫不掩飾的震驚和審視,但更多的是一種緊迫的、無聲的催促——催促我說下去,說出那個能解開眼前這個死結(jié)的關(guān)鍵。
演武場上落針可聞,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。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嗓子眼。
“他……他自知必死無疑……”我艱難地繼續(xù),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,“在鐵槍廟里……他……他不想拖累任何人,更不想……不想讓郭伯伯……郭靖……親手殺他,背負(fù)親手弒殺義兄的罪名和一生的痛苦……”
“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我的聲音再次哽咽,巨大的悲傷攫住了我,為那個未曾謀面、在父親故事里總是被描繪得陰險狡詐的楊康,也為眼前這個背負(fù)著沉重仇恨、眼神幾乎要碎裂的楊過,“他……他撲向了郭伯伯手中的匕首……”
“噗!”
一聲沉悶的、仿佛利刃刺穿朽木的聲音在我腦海中清晰地響起。那是前世我從爹娘零星的、沉重的回憶碎片中拼湊出的畫面。楊康最后那一刻的決絕和意圖,隨著我的講述,無比清晰地呈現(xiàn)在眾人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