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啪嚓——!”描金繪彩的瓷瓶在孟昭歡腳邊炸得粉碎,飛濺的瓷片刮過她的裙擺,散作一地狼藉。
滿屋宮人伏地瑟縮,恨不得把頭埋進地縫里。
“憑什么!”孟昭歡的哭喊聲中帶著崩潰的嘶啞,“憑什么是本宮!父皇他也不要本宮了是不是?”語畢,她抓起旁邊高幾上一個瑩潤的白玉小香爐,看也不看就要往地上砸。
“殿下!殿下息怒??!”跪在最前頭的大丫鬟采苓嚇了一大跳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“這、這是陛下上月才賞的貢品,砸不得啊!”她膝行兩步,手忙腳亂地伸著手去攔,卻又不敢真去拽那金尊玉貴的身體。
孟昭歡的動作僵在半空。
她眼圈紅得駭人,鼻尖也泛著紅,胸口劇烈起伏著,終究沒舍得真砸下去。
她狠狠一跺腳,“咚”一聲把那香爐重重撴回高幾。
“那你告訴本宮是為什么?”她不解地沖著采苓發(fā)脾氣,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在錦緞裙面上,洇開深色的小點。
“父皇素日里不是最疼本宮嗎?不都是本宮要星星不給月亮嗎?怎么、怎么這一次那些個蠻人一開口,他就答應把本宮扔去那蠻荒之地了?”委屈和憤怒又如潮水般襲來,她猛地轉身撲向靠窗的貴妃榻,把臉深深埋進絲絨靠枕里,悶悶的嗚咽聲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溢了出來。
“騙子……都是騙子。
說什么答應母妃會好好照顧我,說什么我值得所有天底下最好的東西……”采苓心疼得要命,小心翼翼地挪近寬慰,聲音放得又輕又軟:“陛下心里定也是苦極了。
奴婢聽前頭遞話的小路子說陛下在朝堂上,臉色難看得嚇人吶……”“那他為什么不護著我!”孟昭歡抬起頭,淚眼模糊,臉頰上還沾著幾根細軟的絨毛。
“他是皇帝!是天子!他說不!誰敢逼他?!那些大臣還能反了不成?他就是……就是覺得本宮這個女兒,比不上他江山穩(wěn)固了!”她用力捶了一下身下的軟墊,又頹然伏倒。
心里一陣酸澀,聲音又低了下去:“他也不要我了,他肯定是不疼我了……”花廳里一片沉寂,只剩她壓抑不住的抽噎聲。
兩日前,御書房。
空氣凝固得如同結了層霜,龍涎香的裊裊煙霧也驅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。
皇帝孟玄胤端坐在紫檀御案后,面色沉靜,卻如同一座壓抑的玉山。
堆積如山的奏折被粗暴掃開一角,他的手死死按在一份攤開的、蓋著猩紅加急火漆印的邊關軍報上。
戶部尚書的聲音嗡嗡作響,帶著悲天憫人的語調:“陛下!北狄雖言退兵議和,實則狼子野心!其所提條件……雖委屈了昭陽公主,然縱觀全局,實乃一人之犧牲,換我大胤萬千黎民免遭涂炭,邊關將士得以喘息??!此乃不得已之下策,亦是大仁大義之舉!”“大仁大義?”一個清瘦御史聞聲抬頭,目光如炬,“錢尚書此言荒謬!以女子和親換茍安,古往今來,何曾善終?此非仁,是懦!非義,是恥!陛下!此例一開,我大胤國威何在?公主殿下金枝玉葉,豈能受此奇辱?臣請陛下三思!”“劉御史!休得空談誤國!”兵部侍郎方挺之踏前一步,臉漲得通紅,“前線將士浴血數(shù)月,人困馬乏,糧草難繼!北狄鐵騎猶在!再啟戰(zhàn)端,你有幾成勝算?拿將士白骨去堆?拿國運去賭?公主殿下深明大義,為父分憂,為國紓難,此乃大節(jié)!豈容你在此空談國威!”“夠了!”孟玄胤終于開口。
聲音不高,卻像冰刃般瞬間斬斷所有的爭吵。
御書房頓時一片死寂,落針可聞。
大臣們噤若寒蟬,垂首肅立,只敢用余光偷覷帝王的臉色。
新帝登基數(shù)載,前帝留下的爛攤子尚未拾掇利落,國庫空得都能跑鼠,邊軍的兵甲補丁摞著補丁。
北狄偏在這時來犯,上月剛折了三城,如今兵臨城下,卻不提割地賠款,只說要迎娶大胤最尊貴的昭陽公主。
他目光沉甸甸地掃過一張張激憤、焦慮、麻木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