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目光沉甸甸地掃過一張張激憤、焦慮、麻木的臉。
帝王的威嚴(yán),父親的痛楚,還有一絲近乎哀求的無力愧疚在他心里交織翻涌。
他閉了閉眼,再睜開時,所有情緒已被強行壓入深潭。
他按在軍報上的手,不停地顫抖著,最終還是沉重地?fù)]了一下。
“擬旨。
”單單兩個字,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。
“陛下!”清瘦御史猛地抬頭,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痛惜。
“允北狄所請。
擇昭陽公主孟昭歡,和親北狄。
三月后……啟程。
”最后幾個字砸下,如同喪鐘。
清瘦御史身體晃了晃,頹然低頭。
戶部尚書與兵部侍郎悄然對視,如釋重負(fù)。
消息如同瘟疫,瞬間席卷了昭陽公主府的每個角落。
孟昭歡呆呆的坐在貴妃榻上,紅腫的杏眼空洞無神。
兩日過去了她仍不敢相信父皇竟真的應(yīng)允了狄人的無禮請求。
采苓跪在她身側(cè),捧著一碗早已涼透的冰糖燕窩羹,心疼地勸著:“殿下,您好歹用一點?從昨兒晌午至今,水米未進……您這般糟踐鳳體,陛下若是知曉,該何等心疼??!”“心疼?”孟昭歡聲音輕飄飄的,似斷了線的風(fēng)箏,“他還會心疼么?她幽幽道:“采苓,你說我現(xiàn)在要是跑出府去,躲起來,父皇還會不會遣人抓我回來?”“殿下!”采苓嚇得魂飛魄散,手中的瓷碗險些摔落,“萬萬不可!您若不見了,圣上該何等焦急!天下又會如何議論?萬萬不能作此想??!”她急忙放下碗盞,趨前急切道:“殿下,您細想想陛下往日待您的好。
您若真一走了之,陛下該如何自處?朝堂上那些大臣又會如何逼迫陛下?殿下三思啊!”“那我該如何是好?”孟昭歡猛地起身,在滿地狼藉中踱步,“難道就乖乖等上三個月,然后被塞進花轎,抬到那鳥不生息的苦寒之地,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蠻族酋首?一輩子困死在那荒原之上,至死也見不著父皇,回不了這上京城?”她越說越激動,眼圈又泛起紅來,“我不要!死也不要!”她沖到窗邊,“嘩啦”一聲推開窗。
深秋的寒風(fēng)猛地灌入,她灼熱的思緒稍顯清明。
“定然有法子,定然有!”她喃喃自語道,“京城這般大……或者……裝???對!稱?。〔〉孟虏涣舜?!重到他們無法送我走!”采苓望著她單薄的背影,聽著這近乎孩子氣的徒勞掙扎,只覺心如刀絞:“殿下,沒用的……”“砰!砰!砰!”花廳的門扉被一陣急促的拍響,打斷了采苓的話。
孟昭歡有些煩躁地回頭:“滾!本宮說了誰也不見!”門外傳來小太監(jiān)的聲音:“殿下!宮里的探子剛傳信說,裴、裴小將軍……裴小將軍他闖到御書房去了!就跪在門口大聲嚷嚷著要請旨去北境打仗!”御書房前,秋風(fēng)蕭瑟。
“咚!”只見一少年重重地跪在御書房前的石板上,脊背挺得筆直,如松如柏。
“臣,裴寂!”他朗聲開口,聲音清越,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滾燙熱血:“求見陛下!懇請陛下,準(zhǔn)臣即刻奔赴北境邊關(guān),殺敵報國!”御書房內(nèi)。
孟玄胤疲憊地靠在御座里,雙目微闔,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沉郁。
案頭,那份墨跡早已干透的和親圣旨草稿,靜靜躺在那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