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此刻看著那條飛瀉而下的巨大瀑布,想知道如果竹樓老人遞出一拳,是否能夠打得瀑布激蕩上揚,大水退轉(zhuǎn)?
一旦由很陌生的拔劍,轉(zhuǎn)入再熟悉不過的出拳,陳平安立馬就有了信心,這股信心來自數(shù)十萬次走樁,來自一次次迎敵不退。
陳平安望向那條壯觀瀑布,突發(fā)奇想,倘若自己傾力一拳,能否一鼓作氣打穿那道瀑布水簾?能否僥幸打穿之后,猶有絲毫拳罡砸中瀑布之后的堅韌石壁上?不知道徐遠霞這些已經(jīng)躋身煉氣境的江湖武夫,能不能一拳在石壁上砸出一個坑洼來?
陳平安有些意動。
只是陳平安很快就跳下了欄桿,坐在水榭長椅上,喝起了酒,就像是一個慕名觀景的山莊游客。
陳平安望向道路那邊,片刻之后,很快就有衣著鮮亮的一行人緩緩走來,有人高聲笑語,氣概豪邁,有人溫文爾雅,風度翩翩,也有女子儀態(tài)雍容,笑顏如花。為首三人,居中是一位面如冠玉的俊逸公子,腰間一側(cè)懸掛玉佩,一側(cè)懸掛了一把不常見的短劍,器宇軒昂。他左手邊是一位佩刀漢子,龍驤虎步,顧盼自雄。右邊是一位頭戴方巾、手持折扇的年輕書生。
三人身后,有數(shù)位婦人少女,姿色氣態(tài)都極為不俗。
再往后,是一群扈從隨侍,多是雙目精光、氣勢凌人的青壯男子,其中一人背負一張牛角硬弓,最為矚目。
一種難以言喻的江湖氣息,往水榭這邊撲面而來。
劍水山莊的觀瀑道路,是一條斷頭路,終點就在這座水榭,對方那些人擁簇在小路上,幾乎沒有空隙,陳平安就只好暫時待在水榭,想著等他們進了水榭,再找機會離開。為首三人和女子們先后拾階而上,那些扈從則各自占據(jù)一方,守在水榭外,對于水榭內(nèi)背負劍匣的陳平安,大多只是瞥過一眼就不再上心。
氣質(zhì)更像是一位豪閥世族子弟的為首公子,見到陳平安后,視線微微停留,似乎在等待陳平安的主動開口,只是陳平安與其視線交匯后,顯得有些木訥,公子哥微微一笑,點頭致意,實則內(nèi)心有些奇怪,進入山莊的江湖各路豪杰,竟然還有不認得自己的人物?
陳平安這才點頭還禮。
在陳平安打算趁勢走出水榭的時候,一位坐在俊逸公子身邊的年輕婦人,望向陳平安柔聲道:“公子若是來此賞景,尚未盡興的話,無需離開?!?/p>
陳平安愣了愣,因為婦人所說的梳水國官話,他完全聽不懂。
婦人心領(lǐng)神會,立即以寶瓶洲雅言重復(fù)了一遍。
陳平安這才聽明白。
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子,身高不輸男子,臉色冷若冰霜,腰間懸掛有一柄刀鞘精美、裹纏金絲的長刀,只是挎刀的姿勢很稀奇少見,屬于反向懸掛,這一點跟那位中年漢子,如出一轍。
她瞥了眼陳平安身后的槐木劍匣,又看了眼陳平安別在腰間的“朱紅酒壺”,沒有看出江湖根腳和境界高低,女子便沒了興趣。
佩刀漢子大大方方道:“小兄弟,只管坐著便是,該喝酒喝酒,該賞景賞景,不用拘束,若說先來后到,是我們叨擾了小兄弟的閑情雅致才是。當然,如果等會兒嫌棄咱們說話吵鬧,小兄弟再走不遲?!?/p>
一般人也就只好坐在原地了,可陳平安抱拳告辭道:“我到這里已經(jīng)半天了,看過了瀑布,這就要原路返回。”
佩刀漢子爽朗大笑,竟是站起身抱拳相送的架勢,“無妨無妨,小兄弟自便。”
一位年紀最小的少女瞪大眼睛,覺得這個陌生少年真是好差的眼光,好大的架子。難道他當真不知道水榭內(nèi)的那位東道主,正是劍水山莊的少莊主宋鳳山?梳水國江湖上第一流的小劍仙唉,傳言梳水國一位公主都仰慕得差點私奔了,哪怕客人不認得主人,可梳水國膽敢如此反向挎刀的大人物,也認不得嗎?抱拳相送的那位漢子,別看如此平易近人,半點不像江湖大佬,其實是與劍水山莊齊名的橫刀山莊現(xiàn)任莊主,是梳水國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宗師,大名鼎鼎,曾經(jīng)闖蕩過十數(shù)國江湖,何等的威名赫赫,就連老劍圣宋雨燒都親口稱贊過此人的刀法,只差絲毫就能夠達到出神入化的武道之境。
少女心中偷著樂,心想這個一身窮酸氣的少年,該不會是個初出茅廬的江湖雛鳥吧?難不成是膽大包天偷溜進劍水山莊的小蟊賊,所以根本不敢逗留?哈哈,如果真是如此,那就好玩了。
陳平安走出水榭,走下臺階,突然身后傳來一個清冷嗓音,“稍等。”
陳平安轉(zhuǎn)頭望去,是那位反向挎刀的年輕女子,她走到臺階頂部,俯瞰著自己,“你師從何人?可是彩衣國或者古榆國的劍術(shù)門派?”
雖然女子言語略顯氣勢凌人,陳平安轉(zhuǎn)過身,搖搖頭,還是盡量說一些不傷和氣的客氣話,“我來自更北的地方,這次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劍水山莊,聽說少莊主要被推選為梳水國武林盟主,就想著找機會道個賀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