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女子言語略顯氣勢凌人,陳平安轉過身,搖搖頭,還是盡量說一些不傷和氣的客氣話,“我來自更北的地方,這次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劍水山莊,聽說少莊主要被推選為梳水國武林盟主,就想著找機會道個賀?!?/p>
那位俊逸公子哥微微一笑。
搖動折扇的年輕書生輕聲調侃道:“神仙在前人不識啊?!?/p>
佩刀漢子望向女子背影,氣笑道:“你這個小武癡,不許對客人無禮!之前跟你怎么說的,出了自家莊子,就不可以隨便找人比武切磋!”
挎刀女子掌心按住刀柄,刀鞘頂端便隨之微微揚起,剛好指向了臺階底部的陳平安,對于漢子的言語置若罔聞,盯住陳平安,問道:“你是武道二境還是三境?習劍幾年了?”
陳平安皺了皺眉,拱手抱拳,轉身就走,不打算理會這個出身梳水國江湖豪門的年輕女子。
陳平安好說話,也不意味著對誰都沒有原則,恰恰相反,對于陌路人,陳平安一向不招惹,卻也不忌憚。
蔡金簡,苻南華,搬山猿,那條頭顱baozha的棋墩山大蛇,繡花江渡船上的官家侍衛(wèi),當然還有待在黃庭國古井底下、死活不敢冒頭的少年崔瀺,以及前不久在古寺內被掐住脖子、拳拳打爛神魂的女鬼,都已經領教過了。
挎刀女子面帶冷笑,輕輕撂下一句話,“這種廢物,也好意思背劍走江湖,還敢進入劍水山莊,想必教你練劍的人,只教了你膽小怕事吧?”
挎刀漢子有些無可奈何,自家閨女這打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臭脾氣,真是害人不淺。
但是埋怨歸埋怨,漢子對于自己獨女的武道天賦,向來引以為傲,毫不遮掩自己的期許,直接揚言以后女兒絕不會外嫁,橫刀山莊只會入贅,因為他女兒注定是要繼任莊主??娴稘h子不愿意仗勢欺人,站起身,就要勸說女兒不要再挑釁那個外鄉(xiāng)少年,練武之人,應當以武德為首,武功高低是其次。但是漢子也知道,這些江湖老話,不單是自己女兒不太聽得進去,其實如今江湖上的年輕一輩天才們,誰不是左耳進右耳出,滿臉不耐煩,在老輩背后嗤之以鼻?
梳水國最近十年最鋒芒畢露的年輕高手,可不就是坐在自己身邊的這位少莊主?年紀輕輕就躋身武道四境,早早為自己贏得了小劍仙的美譽。宋鳳山每次出劍之前,不管是被人挑戰(zhàn)還是主動找人試劍,必然會焚香沐浴更衣,換上一襲從未穿過的嶄新衣衫,而且出劍之后,劍下絕不留活口。
但就是這么一位殺伐果斷的劍道天才,極有可能會是梳水國歷史上最年輕的五境宗師。
三十歲的五境宗師,到時候再打敗青竹劍仙,宋鳳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獨占“劍仙”頭銜,到時候他的爺爺,老劍圣宋雨燒應該還健在,如今彩衣國劍神已死,十數國疆域,還有誰能夠抗衡劍水山莊?
這也是梳水國江湖愿意對一個晚輩俯首稱臣的關鍵所在。
但是,老莊主宋雨燒數十年間極少露面,未嘗不是對于這座新人新氣象的江湖,心懷失落。
相傳這對爺孫之間,關系并不太好,尤其是老劍圣對那位綿里藏針的孫媳婦,更是不喜歡。
聽到反向挎刀女子陰陽怪氣的言語,哪怕是泥菩薩脾氣的陳平安,也猛然停下腳步,轉頭望向水榭那邊。
他是不太知道所謂的江湖規(guī)矩,更不清楚梳水國的風土人情,但是陳平安覺得天底下有些個道理,放之四海而皆準,有些個事情,更是對錯分明。
好在挎刀漢子已經走到女兒身邊,板著臉教訓道:“如此氣焰驕縱,爹怎么敢讓你獨自行走江湖,推遲一年再說!”
女子勃然大怒,冷若冰霜的神色愈發(fā)寒意森森,但是眼前之人,終究是她爹,更是親手傳授她武道刀法的師父,亦父亦師,何況在這么多外人面前,從小耳濡目染江湖人事的挎刀女子,哪怕再不甘心情愿,仍是冷哼一聲,不再繼續(xù)出口傷人,轉身走向水榭長椅,一屁股坐下,扭頭望向那條瀑布,心煩意燥。
漢子向陳平安歉意道:“小兄弟,我王毅然替女兒跟你道個歉?!?/p>
陳平安點了點頭,轉身前行。心中對于這位年輕女子的觀感差到了極點,因為她讓陳平安想起了朱河朱鹿父女,也是這般場景,父輩分明都是通情達理、豪爽待人的好人,教出來的女兒,為何偏偏如此蠻橫自我?
奇了怪哉!
陳平安一想到刺殺自己的朱鹿,就想到了幕后主使人,李寶瓶的二哥李寶箴,這是一樁繞不過的仇怨,這讓陳平安忍不住嘆息一聲。
陳平安沒有說話就離開,這個細節(jié),頓時讓那個一肚子火氣的挎刀女子,徹底無法忍受,猛然起身,厲色道:“堂堂橫刀山莊的莊主親自跟你道歉,你這廝竟然一個屁都不放?有娘生沒爹教的東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