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這次在藕花福地被老道人帶著游歷天下,陳平安對世事人情了解更多,無形中對于寶瓶洲的“天下大勢”,以及驪珠洞天在大驪版圖的處境、地位,都開始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,對于“身外物”一事,想法不再那么極端,不然按照以前的脾氣,這四幅畫都有可能被陳平安直接以天價賣了。
裴錢伸長脖子看著隋右邊的畫像,輕聲道:“這位姐姐長得真漂亮呢?!?/p>
陳平安不予理睬,輕輕收起四幅畫卷,沒有當(dāng)著裴錢的面收入方寸物中,暫時擱放在腳邊,心中感慨,這四位祖宗,太難養(yǎng)了。哪里有初一和十五好,有個養(yǎng)劍葫,別說是谷雨錢,相依為命這么久,多次并肩作戰(zhàn),一顆雪花錢都沒有花,煉劍、養(yǎng)劍,都無需陳平安花心思。
其實陳平安擁有一塊斬龍臺,是世間煉養(yǎng)飛劍的最佳磨石,只是陳平安哪里舍得那塊篆刻有“天真”“寧姚”的斬龍臺少去絲毫,好在初一十五對于此事,從未跟陳平安鬧過脾氣,不過打算日后返回龍泉郡,還是爭取向圣人阮邛購買一方小小的斬龍臺,總不能虧待了它們。
這筆開銷,陳平安不會節(jié)省,哪怕可能到時候就不是谷雨錢,而是要用上金精銅錢。
陳平安看著她。
裴錢也看著他,憂心忡忡,生怕他把自己一腳踹下馬車,人生地不熟的,她還不得給人欺負死?在南苑國京師,她好歹熟門熟路,哪些門戶的東西可以偷,哪家孩子的物件可以搶,誰不能招惹,誰需要討好,她心里都有小算盤,到了這邊,馬上就要入冬了,一場大雪嘩啦啦砸下來,她不餓死也會凍死,她親眼見過很多沒能熬過大雪天的老乞丐小乞兒,凍死的模樣,丑得很。
裴錢知道陳平安不喜歡自己。
就像她知道陳平安很喜歡曹晴朗一樣。
她也沒想要他喜歡自己,只要他管吃管喝就行,最好能送她一大堆銀子,至于喜歡不喜歡的,值幾個錢?
車夫是這一行的老人,熟悉路途,陳平安和裴錢夜宿于一座驛館,車夫自己就在車廂對付一宿,陳平安要了兩間末等屋舍,裴錢住在隔壁,陳平安跟驛館購置了一些吃食,裝在包裹內(nèi),方便斜挎,再放入一些普通的書籍,否則出門在外,兩手空空,太惹眼。
給了裴錢一份食物,陳平安去自己屋子,摘下刀劍,點燃桌上那盞油燈,掏出刻刀和一枚翠綠小竹簡,開始以蠅頭小字記錄此次藕花福地之行的見聞。
敲門聲響起,陳平安過去開門,裴錢站在門外,怯生生道:“烏漆嘛黑的,有些怕?!?/p>
陳平安覺得有些好笑,心想你一個膽子大到敢爬富人家門口獅子背上睡覺的,住在屋子里,反而會怕?
不過陳平安還是讓她進屋子,她乖巧關(guān)上門,陳平安示意她坐在桌對面,緩緩道:“這里叫桐葉洲,是一個很大的地方,我們要去寶瓶洲,我家鄉(xiāng)就在寶瓶洲北邊,從明天起你開始學(xué)寶瓶洲雅言和我家鄉(xiāng)的大驪官話?!?/p>
裴錢笑容燦爛,使勁點頭:“好嘞!”
不是她想學(xué)什么狗屁雅言官話的,而是眼前這個家伙的言下之意,分明是要帶她去他家鄉(xiāng),這豈不是意味著自己一路上可以混吃混喝,衣食無憂?
但是下邊陳平安一番話,如冷水澆頭,讓枯瘦小女孩臉色陰晴不定,滿是腹誹抱怨,陳平安拿起刻刀,繼續(xù)在魏檗贈予的青神山竹簡上刻字,低下頭,一筆一劃,刻得一絲不茍,同時對裴錢說道:“從明天開始,除了教你雅言和官話,還會教你識字,如果我看你學(xué)得好,就能頓頓吃飽飯,學(xué)不好,就少吃?!?/p>
她苦著臉,“我很笨的?!?/p>
陳平安哦了一聲,“那我倒是可以省錢了。”
裴錢偷偷瞥了眼陳平安,不像是在開玩笑,她立即笑道:“我會用心學(xué)的?!?/p>
說到這里,她趴在桌上,小聲問道:“能給我買幾件衣服嗎?”
陳平安頭也沒抬,“等到天冷了,會給你加一件厚些的衣裳?!?/p>
她嘀咕道:“秋天了哎,天氣已經(jīng)很涼了,而且你瞅瞅,我鞋子都破了洞,真的,不騙你。要是我一不小心生病了,你還要照顧我,很麻煩的……”
說到這里,她抬了抬腳,鞋子是真破,果然露出了黑黝黝的腳指頭。
陳平安放下刻刀,用手指輕輕抹去那些細不可見的竹子碎屑,“回去睡覺,明天還要早起趕路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