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劍來 第700節(jié)（第3頁）

陳平安只是粗通北俱蘆洲雅言，所以身邊的議論，暫時只能聽得大概，地下城中的八幅壁畫，數(shù)千年以來，已經(jīng)被各朝各代的有緣人，陸陸續(xù)續(xù)取走五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福緣，而且當(dāng)五位神女走出壁畫、選擇侍奉主人后，彩繪壁畫就會瞬間褪色，畫卷紋路依舊，只是變得如同白描，不再絢爛多彩，并且靈氣流散，所以五幅壁畫，被披麻宗邀請流霞洲某個世代交好的宗字頭老祖，以獨門秘術(shù)覆蓋畫卷，免得失去靈氣支撐的壁畫被歲月銷蝕殆盡。

來此賞景之的游客，多是欣賞那位神女傾國傾城的容顏，陳平安當(dāng)然也看，不看白不看，到底是壁畫而已，看了還能咋的。

只不過陳平安更多注意力，還是放在那塊懸在神女腰間的小巧古硯上，依稀可見兩字古老篆文為“掣電”，之所以認(rèn)得，還要歸功于李希圣贈送的那本《丹書真跡》，上邊許多蟲鳥篆，其實早已在浩然天下失傳。

這堵壁畫附近，開設(shè)有一間鋪子，專門售賣這幅神女圖的摹本臨本，價格不一，其中以雙鉤廊填硬黃本，最為昂貴，一幅團扇大小的，就敢開價二十顆雪花錢，不過陳平安瞧著確實畫面精美，不但形似壁畫，還有三兩分神似，陳平安便買了兩幅，打算將來自己留一幅，再送給朱斂一幅。

朱斂說過，收藏一事，最忌諱雜而不精。

鋪子是一對少年少女在打理生意，少女不愛怎么搭理客人，少年卻尤其伶俐，一瞧陳平安買了幅鋪子里邊最貴的，就開始給陳平安這位貴客，隆重推薦了一套裝有五幅神女圖的廊填硬黃本，以鮮紅木盒擱放，少年說光是這木盒造價，本錢就有好幾顆雪花錢。

陳平安輕輕伸手抹過木盒，木質(zhì)細(xì)膩，靈氣淡卻醇，應(yīng)該確實是仙家山頭出產(chǎn)。

少年還說其余兩幅神女圖，此處買不著，客人得多走兩步，在別家鋪子才可以入手，壁畫城如今猶存三家各自祖?zhèn)鞯匿佔樱欣陷厒円黄鹩喠⒌囊?guī)矩，不許搶了別家鋪子的生意，但是五幅已經(jīng)被披麻宗遮掩起來的壁畫摹本，三家鋪子都可以賣。

陳平安想了想，說再看看，就收起那幅“掛硯”神女圖，然后離開了鋪子。

至于神女機緣什么的，陳平安想都不想。

聽有客人七嘴八舌說那神女一旦走出畫卷，就會為主人侍奉終生，歷史上那五位畫卷中人，都與主人結(jié)成了神仙道侶，然后最少也能雙雙躋身元嬰地仙，其中一位修道資質(zhì)平平的落魄書生，更是在得了一位“仙杖”神女的青眼相加后，一次次出人意料的破境，最終成為北俱蘆洲歷史上的仙人境大修士。真是抱得美人歸，山巔神仙也當(dāng)了，人生至此，夫復(fù)何求。

陳平安當(dāng)時就聽得手心冒汗，趕緊喝了口酒壓壓驚，只差沒有雙手合十，默默祈禱壁畫上的神女前輩眼光高一些，千萬別瞎了眼看上自己。

此后陳平安又去了其余兩幅壁畫那邊，還是買了最貴的廊填本，樣式相同，臨近店鋪同樣售賣一套五幅神女圖，價格與先前少年所說，一百顆雪花錢，不打折。這兩幅神女天官圖，分別被命名為“行雨”和“騎鹿”，前者手托白玉碗，微微傾斜，游客依稀可見碗內(nèi)波光粼粼，一條蛟龍金光熠熠。后者身騎七彩鹿，神女裙帶拖曳，飄然欲仙，這尊神女還背負(fù)一把青色無鞘木劍，篆刻有“快哉風(fēng)”三字。

一路上陳平安夾雜在人流中，多聽多看。

其中一番話，讓陳平安這個財迷上了心，打算親自當(dāng)一回包袱齋，這趟北俱蘆洲，除了練劍，不妨順便做做買賣，反正咫尺物和方寸物當(dāng)中，位置已經(jīng)幾乎騰空，

有行人說是壁畫城這邊的神女圖，由于畫工絕美，又有噱頭，一洲南北皆知，在北俱蘆洲的北邊地帶，經(jīng)常有修士出價極高，在北方宮廷官場頗受歡迎，甚至還有豪閥仙師愿意支付五顆小暑錢，購買八幅齊整的一套壁畫城神女圖。

陳平安細(xì)細(xì)思量一番，一開始覺得有利可圖，繼而覺得不太對勁，認(rèn)為這等好事，如同地上丟了一串銅錢，稍有家底本錢的修士，都可以撿起來，掙了這份差價。陳平安便多打量了不遠(yuǎn)處那撥閑聊游客，瞧著不像是三座鋪子的托兒，又一琢磨，便有些明悟，北俱蘆洲疆域廣闊，骸骨灘位于最南端，乘坐仙家渡船本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，何況神女圖此物，賣不賣得出高價，得看是不是對方千金難買心頭好，比較隨緣，多少得看幾分運氣，再就是得看三間鋪子的廊填本套盒，產(chǎn)量如何，林林總總，算在一起，也就未必有修士愿意掙這份比較吃力的蠅頭小利了。

當(dāng)然，也有可能鋪子這邊和骸骨灘披麻宗，自有一條固定的銷路，外人不知而已。

掙錢一事。

陳平安走過這么遠(yuǎn)的路，認(rèn)識的人當(dāng)中，老龍城孫嘉樹，和龍泉郡的董水井，做得最好。不說已經(jīng)家大業(yè)大的孫嘉樹，只說陋巷出身而“驟然富貴”的董水井，對于掙錢一事的態(tài)度，最讓陳平安佩服，董水井在明明已經(jīng)日進斗金之后，與袁縣令、曹督造，還有最近要去拜訪結(jié)識的關(guān)翳然，這樣的大人物，也會結(jié)交，可餛飩鋪子的小錢，他也掙，雖說如今董水井經(jīng)營鋪子，在某些人眼中，可能更多是一種家纏萬貫之后的陶冶情操了，可董水井依舊勤勤懇懇，認(rèn)認(rèn)真真，半點不含糊。

這才是一個生意人，該有的生意經(jīng)。

于是陳平安在兩處店鋪，都找到了掌柜，詢問若是一口氣多買些廊填本，能否給些折扣，一座鋪子直接搖頭，說是任你買光了鋪子存貨，一顆雪花錢都不能少，半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。另外一間鋪子，當(dāng)家的是位駝背老嫗，笑瞇瞇反問客人能夠買下多少只套裝神女圖，陳平安說鋪子這邊還剩下多少，老嫗說廊填本是精細(xì)活，出貨極慢，而且這些廊填本神女圖的主筆畫師，一直是披麻宗的老客卿，其他畫師根本不敢下筆，老客卿從來不愿多畫，如果不是披麻宗那邊有規(guī)矩，按照這位老畫師的說法，給世間心存邪念的登徒子每多看一眼，他就多了一筆業(yè)障，真是掙著糟心銀子。老嫗隨即坦言，鋪子本身又不擔(dān)心銷路，存不了多少，如今鋪子這邊就只剩下三十來套，遲早都能賣光。說到這里，老嫗便笑了，問陳平安既然如此，打折就等于虧錢，天底下有這樣做生意的嗎？

陳平安無可奈何，就憑老嫗這些還算交心的實誠言語，便花了二十顆雪花錢買了一只套盒，里頭五幅神女圖，分別命名為“長檠”、“寶蓋”、“靈芝”“春官”和“斬勘”，五位神女分別持蓮燈，撐寶蓋，懷捧一枚白玉靈芝如意，百花繚繞、鳥雀飛旋，最后一位最迥異于尋常，竟是披甲持斤斧，電光熠熠，十分英武。

陳平安再次返回最早那座鋪子，詢問廊填本的存貨以及折扣事宜，少年有些為難，那個少女驀然而笑，瞥了眼青梅竹馬的少年，她搖搖頭，大概是覺得這個外鄉(xiāng)客人過于市儈了些，繼續(xù)忙碌自己的生意，面對在鋪子里邊魚貫出入的客人，無論老幼，依舊沒個笑臉。

最后少年比較好說話，也可能是臉皮薄，拗不過陳平安在那邊看著他笑，便偷偷領(lǐng)著陳平安到了鋪子后邊屋子，賣了陳平安十套木盒，少收了陳平安十顆雪花錢。

陳平安結(jié)賬后，離開店鋪的時候，便多了一只包裹，斜挎在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