暫憑杯酒長精神。
陳平安喝完杯中酒,大手一揮,“這么喝沒勁,砸吧嘴呢,趕緊的,酒杯換成大白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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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春宮這座水榭外,一條處處花鳥相依的道路上,來了一位姿色遠遠不如周海鏡和改艷的婦人,身邊帶著個少女姿容的女修,后者端著一只果盤。
婦人名為宋馀,是長春宮的太上長老,少女是她的嫡傳弟子,名叫終南。
整個寶瓶洲,都對大驪宋氏王朝,如此器重那位首席供奉阮邛,以及如此厚待至今還只是宗門候補之一的長春宮,往往不太理解,都覺得有點大題小做了。比如宋氏再念舊,以大驪王朝如今的國勢和底蘊,也該換一位至少是仙人、甚至是飛升境的首席供奉,作為一國臉面所在。
宋馀道號“麟游”,是長春宮內(nèi)境界、輩分最高的修道之人,她更是長春宮開山鼻祖的關(guān)門弟子。
當代宮主都只是這位女修的師侄。
宋馀是一位道齡極長的元嬰境,駐顏有術(shù),婦人姿容,卻只是中人之姿的相貌。
由于大驪宋氏太過優(yōu)待、禮遇長春宮,故而外界一直揣測,大驪宋氏能夠從最初盧氏王朝的一個小小藩屬國,在內(nèi)憂外患中逐漸崛起,最終反過來吞并宗主國,一躍成為寶瓶洲北方霸主,在這個風雷激蕩的過程里,與國同姓的宋馀,和她一手創(chuàng)建的長春宮,是幫助大驪宋氏能夠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幕后推手,正因為有她的從中斡旋,負責與盧氏王朝歷代皇帝說好話,大驪宋氏才等來了袁、曹兩位中興之臣的出現(xiàn),再熬到一百年前,終于迎來了那頭繡虎,擔任大驪國師,再往后,才是邀請兵家圣人阮邛擔任首席供奉……
宋馀親自趕來,袁化境便移步走到水榭北邊的臺階下邊,抱拳致禮。
多半是長春宮修士先前察覺到這邊的動靜,生怕出意外,就只能勞駕這位太上長老,親自來此地一探究竟。
宋馀其實早就發(fā)現(xiàn)水榭頂琉璃瓦的異樣,昨天得到稟報后,她只是故意拖著不來而已,小打小鬧,這點錢財損耗不算什么,稍有動靜,就聞訊趕來,就顯得自家長春宮太過小家子氣了。她不動聲色,微笑道:“辛苦諸位了?!?/p>
改艷接過果盤,笑嫣然道:“半點不辛苦,都是職責所在,這地兒風景還好,既養(yǎng)眼又養(yǎng)神?!?/p>
作為京城那家仙家客棧的掌柜,打定主意,痛改前非,要讓客棧的生意好起來。就像這座水榭,剛好名為“昨非齋”,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,周海鏡這婆娘,說話是難聽了點,可偶爾還是會說幾句人話的。
少女從師尊賜下的那件方寸物中,按照老規(guī)矩,又取出六壺長春宮酒釀。
改艷心中竊喜,又得手五壺,至于屬于周海鏡的那一壺,就別想了,這婆姨就是個掉到錢眼里的財迷,臭不要臉,一門心思想要從袁化境幾個手里騙去那幾壺酒。
周海鏡只是靠著柱子,雙臂環(huán)xiong,微笑道:“我們畢竟職責在身,喝酒難免容易誤事,再說了,水榭里邊,書畫都好,都說人生失意時,只需借取古人快意文章讀之,足可心神超逸,須眉開張,無需用酒澆塊磊。所以我們好意心領(lǐng),下次宋仙師真的不用再送酒來了?!?/p>
改艷以心聲怒道:“周海鏡!缺不缺德,你不是財迷嗎,為何要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陰損法子?!”
周海鏡笑嘻嘻道:“一壺對五壺,你掙大錢,我掙小錢,我就不開心。所以你要是一顆錢都掙不著,我就當是賺大錢了?!?/p>
宋馀聽到周海鏡這么秉公行事,顯然有點意外,只是她到底是老于世故的老元嬰,笑道:“周宗師說得在理,不過待客之道還是得有的,以后酒水,我們照舊送,若是諸位擔心影響到護關(guān)一事,放著就行了,喝與不喝,酌情處理,哪怕攢著,忙完正事以后帶走,也算是我們長春宮的一點心意?!?/p>
改艷剛剛松了口氣,結(jié)果又聽到周海鏡的聚音成線,“聽到?jīng)],學到?jīng)],腰纏萬貫的改大掌柜,你要是有宋馀為人處世的一成功力,不用多,一成就足夠,你那仙家客棧的生意,也不至于好到門可羅雀?!?/p>
宋馀只與袁化境沿著湖畔道路一起散步閑聊,她與上柱國袁氏關(guān)系極好,很有淵源,交情可以一直追溯到遠祖袁瀣。
所以袁化境對宋馀是極為禮敬的。
上柱國袁氏子弟,是等到驪珠洞天開門后,才知道那座小鎮(zhèn)的二郎巷,有一棟真正的袁家祖宅,這就使得袁氏有世系可考的族譜又多出一部,這就是許多古老世族共同的麻煩所在了,想要確定本家的始封之君與得姓之祖都不容易,一洲各國豪門,多是將那位得到君王“天眷”者作為始祖,畢竟像云林姜氏這么傳承有序的家族,整個浩然天下都是屈指可數(shù)的存在。
宋馀幽幽嘆息一聲,“師尊當年未能破開瓶頸躋身玉璞,兵解離世,曾經(jīng)留下一道遺囑法旨,大意是讓我們循規(guī)蹈矩,心無雜念,抱樸修行,‘守拙’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