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劍來 第2657節(jié)（第4頁）

村學究微笑道：“我雖非公門中人，卻也不是那些頭發(fā)長見識短的碎嘴婆姨。只說附近幾個村里，那撥祖祖代代都是土豪劣紳的玩意兒，如今這些年變得老實了，我就曉得有當官的，以前呢，是慣著他們，同流合污，說破天去，就是大伙兒一起巧立名目，坑老百姓的錢嘛。如今則是管著他們呢。我信不過官府，卻也信得過自己的眼力，呵，劉老弟，非是老哥自夸，就我這雙眼睛，這輩子讀了那么多圣賢書，看人看事，毒的很?！?/p>

劉饗笑著點點頭。

老人拍了拍自己xiong脯，“我這輩子為啥要考取功名，為啥一定要去衙門當個官，不就是想要當個不慣著他們、只會管著他們的官？！這就叫讀書人，為民請命吶。”

劉饗笑道：“當個良心不錯的好官，順便往自己兜里撈點油水？”

老人嘿嘿笑道：“當官要當好官，也不能太苦了自己和家眷?！?/p>

劉饗問道：“真去衙門里邊當官了，把持得住幾天幾個月幾年，公門修行宦海沉浮，把持得住一輩子？”

老人惆悵道：“咋個曉得嘛，又沒當過官?！?/p>

劉饗笑了笑，村學究看了眼天光，回過神來，一跺腳，著急忙慌道：“劉老弟，不與你扯閑天，我得去村塾接孫子去了?！?/p>

自己那個剛剛蒙學的小孫兒，那可真是個讀書種子，可比自己當年看書全靠瞎蒙強多了。

近些年來，據(jù)說是大驪禮部直接撥款、再由郡縣衙門支付給各地學塾先生們的工錢，是越來越多了，每個幾年就漲一次，也有仍然嫌錢少的，但是一想到“明年”，也就繼續(xù)教書了，而且越是偏遠地方的村塾，縣衙那邊反而添補多些，尤其聽說將來本州所有的新修地方縣志，會專門為這類籍籍無名的教書先生們單開一篇，如此一來，連他這位村學究都有些心動了，若是真有此事，那真是我輩無功名讀書人的光宗耀祖吶，只是罵了這么多年的大驪朝廷，老人到底臉薄，不好立即反悔，想著“明年”再說。

老人跑出去老遠，突然轉(zhuǎn)頭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，再指向劉饗，笑道：“劉老弟，我曉得的，你其實也是個覺得自己生不逢時的落第書生，對吧？別郁悶啦，回頭咱們哥倆一起去當那學塾夫子，將來在那篇方志里頭，咱哥倆一樣當個鄰居，嘖，得閑時，再炒幾碟下酒菜，喝點土燒。這日子，神仙了！”

劉饗笑道：“韓老哥自己拉不下臉去給大驪教書，就拉我一起是吧？”

老人哈哈大笑，“不愧是讀書人，劉老弟眼睛也毒?！?/p>

劉饗笑過之后，嗑完老鄉(xiāng)遞過來的南瓜子，拍了拍手掌，神色感傷道：“那么多的長遠謀劃，當真不顧及了嗎？半途而廢，實在可惜啊?！?/p>

大驪京畿之地，猿蹂棧道上的青玄洞，顧璨抬起頭，嘿了一聲，笑道：“狗娘養(yǎng)的鄭居中，我顧璨已經(jīng)想好了?！?/p>

鄭居中淡然道：“怎么講？”

顧璨伸了個懶腰，走到崖畔，遠遠望著夜幕漸沉沉、燈光漸漸亮起的那座大驪京城。稍稍偏移視線，是那家鄉(xiāng)小鎮(zhèn)。

顧璨臉上從眉心處開始出現(xiàn)了一道細微裂痕，然后是緩緩蔓延至整張臉龐。

如今的扶搖宗宗主，昔年的泥瓶巷小鼻涕蟲，某人身后的拖油瓶，他抽了抽鼻子。

“鄭居中，你告訴陳平安，對錯，都是我自己選的?！?/p>

顧璨咧嘴笑道：“那就最后祝這人間，人人都在書簡湖。”

一張青年俊逸的臉龐砰然碎開。

“我顧璨，祝世間所有人都只遇到劉老成，劉志茂田湖君之流，永遠，生生死死，生生世世，都遇不到一個陳平安。”

一副肉身皮囊連同所有魂魄，如一件瓷器轟然破碎，在天地間飛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