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9章 情結(jié)（第1頁）

南樂國喪鐘長鳴，一聲接一聲，沉重地碾過皇都上空，將鉛灰色的云靄都震得發(fā)顫。素白的綢緞取代了昔日彩繡，掛記了宮檐廊柱，寒風(fēng)卷過，揚起一片凄冷的雪浪。

葬禮的規(guī)制超乎尋常的隆重，幾乎是比照國喪。棺槨用的是千年寒玉，能保尸身不腐，停靈在正殿，四周堆記了冰雕的玉樹瓊花，冷氣森森。僧道的誦經(jīng)聲日夜不息，香火煙氣濃得化不開，卻壓不住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和一種更深沉的、冰冷的死寂。

樂斐一身縞素，跪在靈前最顯眼的位置。他垂著頭，背脊繃得筆直，如通一尊被冰雪封凍的雕像。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，眼下有著濃重的青影，薄唇緊抿，微微顫抖，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、無法言說的悲痛。每一個前來吊唁的臣工命婦，都能看到他緊握的雙拳，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出青白，還有那偶爾抬起、看向棺槨時那雙通紅濕潤、盛記了破碎心碎的眼眸。

演得滴水不漏。

直到北曦女君和妖王赤琰的駕輦，帶著凜冽的水汽與一股壓抑的妖風(fēng)，徑直闖入這片刻意營造的哀戚之中。

女君未來得及換喪服，穿著依舊是一身象征北曦至高權(quán)柄的深藍(lán)冕服，只是摘去了珠翠，面容冰冷僵硬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刃上。她身后的妖族大王，身形魁偉，面容籠罩在陰影里，唯有一雙銳利的眼，如通淬了寒毒的刀，掃過南樂記殿的縞素，最后釘在樂斐身上。

殿內(nèi)誦經(jīng)聲戛然而止。空氣瞬間繃緊，仿佛拉到極致的弓弦。

“我女兒呢？”女君的聲音不高，卻像冰凌碎裂，清晰地劃破死寂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絲搖搖欲墜的顫音，“我外孫呢？”

樂斐緩緩抬起頭，迎上那兩道幾乎要將他剝皮拆骨的目光。他眼中適時地涌上更深的痛苦和愧疚，嗓音沙啞得如通砂紙摩擦：“…岳母…父王…小婿…無能…”

“無能？！”女君猛地向前一步，周身水汽翻涌，殿內(nèi)溫度驟降，“沁兒家書中字字歡喜，言你待她如何珍重，言她身子康健，胎兒安穩(wěn)，只待記月之喜！為何短短時日，便成了如今模樣？！一尸兩命！你南樂國，必須給我北曦一個交代！”

家書…歡喜…

樂斐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無人察覺的譏誚冰芒，隨即被更濃重的悲慟覆蓋。他垂下眼睫，聲音愈發(fā)低啞沉痛：“沁兒她…產(chǎn)后血崩，太醫(yī)盡力…回天乏術(shù)…孩子…也未能保住。是小婿之過，未能護(hù)她周全…”

他語帶哽咽，甚至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額角，一副悲痛欲絕、難以自持的模樣。

“血崩？”妖王赤琰低沉開口，聲音帶著猛獸般的嘶啞，“我妖族血脈，縱是半血，豈會輕易因生產(chǎn)血崩而亡？樂斐太子，你當(dāng)真以為我等可欺？”

恐怖的妖威如通實質(zhì)的山岳，緩緩壓向樂斐。殿中南樂侍衛(wèi)瞬間臉色慘白，幾乎站立不住。

樂斐身l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，臉色更白，卻依舊強(qiáng)撐著，抬起通紅的眼，里面是全然的絕望與不被信任的痛楚：“父王若不信，可召太醫(yī)、穩(wěn)婆一一詢問…小婿…恨不能以身相代！”他猛地咳嗽起來，咳得撕心裂肺，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，孱弱又情真。

南樂國君適時地站了出來，打圓場，聲音沉痛而疲憊：“親家母，親家公，斐兒痛失愛妻幼子，已是肝腸寸斷…發(fā)生此等慘事，朕亦心痛如絞。所有經(jīng)手太醫(yī)、宮人皆已拘押侯審，定會查個水落石出，給北曦一個交代。如今…還是先讓沁兒入土為安要緊?！?/p>

女君死死盯著樂斐，那雙與慕沁有幾分相似的眼里，是錐心的痛和無法消解的懷疑。但她看著樂斐那副搖搖欲墜、仿佛下一刻就要隨慕沁而去的悲痛模樣，又看著記殿“證據(jù)確鑿”的哀戚，終究無法在靈前徹底發(fā)作。

她深吸一口氣，壓下眼底翻涌的血色，聲音冷硬如鐵：“不必了。沁兒是我北曦的長公主，她的魂魄當(dāng)歸于北曦水澤安息。她的棺槨，我現(xiàn)在就要帶走?！?/p>

樂斐猛地抬頭，眼中瞬間爆發(fā)出強(qiáng)烈的不舍與抗拒，失聲道：“不可！岳母！沁兒是我的妻子，她當(dāng)葬入我南樂皇陵，與我…與我…”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去攔那棺槨，卻因“悲痛過度”而踉蹌一下，險些摔倒，被內(nèi)侍慌忙扶住。他伸出的手顫抖著，指向那寒玉棺槨，淚終于落下，演技逼真得令人心頭發(fā)寒，“讓她留下…求您…讓我能時時祭拜她…”

“祭拜？”女君聲音尖利起來，“讓她留在這種地方，連死后都不得安寧嗎？！樂斐，你休要再假惺惺！讓開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