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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將死（第1頁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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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婉芝說了這許多話，顯然有些氣力不足，靠在石壁上微微喘息著，復(fù)而又低低地笑了起來。她的笑聲中夾雜著些許的凄涼之意，嘆息道：“我謝婉芝這一生，先是效命于歐陽將軍，而后受將軍提攜，蟾宮折桂，供奉樞密院，卻因庚子年泄密案受到牽連，失意于江陵王，被貶江北。然則，人之一生，禍福相依，塞翁失馬，焉知非福？我因見罪于江陵王而被今上所賞識，重歸于鴻臚寺，從此一路青云直上，又承蒙陛下不棄，鎮(zhèn)守江南。二十余年來，與四族周旋，與劉氏抗衡，幾經(jīng)沉浮，生死一線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如履薄冰，如臨深淵，而今，終將命歸于斯，倒是如釋重負(fù)了一般?！?/p>

何晏之看著謝婉芝：“你既然對沈眉父子的來歷已經(jīng)了若指掌，卻為何還會姑息他們至今，反而差點要賠上自己的性命？”

謝婉芝莞爾一笑，這個婦人的身上頗仍有余韻，笑容亦溫婉動人。她捋了捋額前的碎發(fā)，淡淡道：“因為，我并不想沈眉死?！?/p>

她略側(cè)著臉，唇角含著笑意：“當(dāng)年，我與沈眉同在歐陽將軍麾下共事，將軍曾想撮合我們成婚，卻被他一口回絕。我那時年輕氣盛，又羞又惱，只想知道緣由，便時時刻刻關(guān)注著他的一舉一動。無意中竟發(fā)現(xiàn)，他私底下同江陵王有著密切的聯(lián)系，幾乎每隔幾日便將歐陽長雄的動向，甚至飲食起居稟告江陵王。原來，他竟然是江陵王安插在將軍身邊的暗線。

“我很震驚，亦很為難，猶豫再三。我若將他的可疑行徑稟明將軍，只怕他性命不保。然而，我若佯裝不知，乃是對恩公的不忠不義?！敝x婉芝長嘆一聲，“然而，我那時正值青春年華，情竇初開，年少時又難免輕狂，終究還是將兒女私情置于道義之上，不但沒有將實情稟告將軍，還數(shù)度幫他掩飾。甚至想，歐陽將軍既然是江陵王的副帥，或許早已經(jīng)看出了沈眉的真實身份，只不過隱忍不發(fā)而已?！?/p>

何晏之道：“歐陽長雄難道看不出沈眉的異心？”

謝婉芝搖搖頭：“歐陽將軍極為信任沈眉，沈眉自少年時就跟隨將軍南征北戰(zhàn)，他二人名為主仆，情同手足?？上?，卻只是歐陽長雄的一廂情愿而已?！?/p>

說話間，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，臉色也隨之越發(fā)地慘白，在夜明珠的幽光之下，竟泛著灰敗的頹色。何晏之急忙扶住謝婉芝的肩膀，他看見有暗紅的血絲自謝婉芝的唇畔淌下，心頭猛然一驚，道：“謝大人，你受了傷？”

“我中了毒?！敝x婉芝淡淡道，“我已經(jīng)知道沈碧秋的真實身份，沈眉怎會讓我活著？九曲斷腸草……”她冷笑起來，“他想讓我筋骨寸斷而死么？”

何晏之將掌心抵住謝婉芝的命門，道：“不如我先用內(nèi)力將你體內(nèi)的毒逼至丹田，等我們出去之后再尋解藥?！?/p>

謝婉芝深深看了何晏之一眼：“我曾多次拿你的性命要挾沈眉，你不恨我？”

何晏之道：“我亦無礙，又何必恨你？況且，你并未真正傷我性命?！闭f罷，便要催動內(nèi)力。

謝婉芝卻拉住何晏之的手，低聲道：“你身中太陰寒毒，不可輕易動用內(nèi)力，否則有損性命?！?/p>

何晏之愣道：“謝大人怎知我身中寒毒？”

謝婉芝緩緩說道：“因為，當(dāng)年派人去渤海毒殺楊青青之子的人，就是我。”

她抬起臉來，目不轉(zhuǎn)睛地看著何晏之：“我受今上之命，要楊青青絕嗣，她所生之子一個也不能活。然而，畢竟那是渤海國主的兒子，明目張膽的刺殺自然不可行，最可靠的便是毒殺，然后再嫁禍給赫連勃勃的嫡妻烏拉氏。烏拉氏悍妒，對楊青青向來苛責(zé)，折磨的手段更是花樣百出，她弄死楊青青所生之子自然不會叫人懷疑。而渤海又是苦寒之地，寒毒最能掩人耳目。這本來是萬全之策，孰料途中卻出了差錯。

“楊青青的孿生子長得太過相像，下毒的人竟然辨不清伯仲，慌亂之中給老二下了兩遍毒，老大卻躲過一劫?；蛟S是天意，湊巧烏拉氏也派人暗中對這雙孿生兄弟下毒手，想將兩個幼童推入冰河中淹死，只說兄弟貪玩，溺水身亡?！?/p>

何晏之此刻的臉色已一片青白，連雙唇都在不住顫抖。謝婉芝嘆息道：“那光景正值春寒料峭，掉入冰河中絕無生路。你那時還不到三歲，實在是命大，竟然能活了下來?！彼粲兴?，“或許，正是冰水極寒，反而抑制了你體內(nèi)的太陰之毒，竟讓你得以生還。”

何晏之的神情呆滯，魂不守舍一般喃喃自語道：“幼年的事，我都記不得了。自我懂事起，就只是沿街乞討，風(fēng)餐露宿，食不果腹。我忘了娘長什么模樣，更不記得爹應(yīng)該是什么樣子，只是朦朦朧朧還記得娘在草舍中喂我吃冷炙殘羹……我從來都覺得，自己應(yīng)該是出身于貧苦之家，大約是父母死于饑荒，才會流落天涯。”他仰起臉，眼中含著淚，“謝大人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么呢？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世，自然會怨恨當(dāng)今皇帝。你也算是她的幫兇，大人難道不怕我殺了你以泄心頭之恨？”

謝婉芝低低笑道：“鳥之將死，其鳴也哀，人之將死，其言也善。我乃將死之人，自然已無所畏懼，說這些往事于你聽，不過是希望你不要重蹈你兄長的覆轍?！?/p>

何晏之冷冷一笑，拱手道：“恕在下愚鈍，實在聽不明白大人的言下之意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