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晏之覺得眼前這個大漢倒是有些見識,不像是個山野莽夫,心有有些敬意,他素來是四海之內(nèi)皆朋友,萍水相逢只要說話投機便能結(jié)交,便作揖道:“兄臺高見。不知如何稱呼?”
那漢子一笑,道:“在下姓李名四海,在鎮(zhèn)子里做些木匠活,是家中的老大,鎮(zhèn)上的人都喚我李大?!彼驗楹侮讨讲诺囊痪湓掝H生好感,便又道,“但不知兄弟貴姓?”
何晏之如今自然不敢透露真名實姓,心念一轉(zhuǎn),便微微笑道:“在下姓楊,名舟,燕京人士,早年一直在外漂泊,如今倒想要落葉歸根了?!彼麑⒆约旱恼婷サ袅酥虚g一個字,又冠了母姓,心中卻有些自在,陡然之間,覺得自己不再是湍流的河水中漂浮不定的小舟,仿佛是找到了歸依,竟淡淡的有些喜悅。
李大哈哈一笑,拍拍何晏之的肩膀,道:“楊兄弟,若不嫌棄,不如到我家暫住一宿,明日再趕路也不遲?!?/p>
何晏之略一遲疑,便也不推遲,拱手道:“李兄古道心腸,楊某謝過?!?/p>
何晏之隨著李大到了家中,只見蓬門竹園,院中有幾窩雞籠,黃犬相吠之聲相聞,卻也自得其樂。李大還有一個弟弟,今日去了縣城,恰好不在。這兄弟兩人都還未曾娶親,在家中侍奉老母。此地深山老林,地險人稀,鎮(zhèn)子里只有一兩家極小的客棧,平時偶爾有行腳的路人途徑,也多有投宿民宅的。李母甚是熱情,殺雞煮酒,用心款待。何晏之素來活潑嘴甜,那老婦人心里高興,又見他衣衫破舊,便翻出年前替小兒子新制的幾套衣服鞋襪,還有過冬備著的干果干糧,一并塞給了何晏之。何晏之盛情難卻,他此刻身上還有一貫多的銅錢,便將之前收好的那枚發(fā)簪當(dāng)做了謝禮。他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命好,危難之際總能遇到雪中送炭之人,這世間萍水相逢之人待他卻有這般的溫暖,心中更是感激不已。
李家的老大是個好客之人,他見何晏之雖然衣冠寒磣,但氣度不俗,冬日夜長,便小煮濁酒,圍坐在火爐邊斟酒閑話。何晏之聽這李四海數(shù)次談及后山的兩位隱士,言談之間頗為敬畏,不免有些好奇,便道:“但不知那兩位高人是何方來歷?”
那李四海搖了搖頭,侃侃而談道:“他們一個姓段,一個姓陳,鎮(zhèn)子里的人便喚他們陳公和段公。二老的年歲應(yīng)該極大了,因為我祖父小時候便見過他們,只是他們內(nèi)功深厚,鶴發(fā)童顏,姿容俊美,儀表堂堂,舉世無雙。我們這衙前鎮(zhèn)本是江南嶺北交界,實乃勢力相爭之地,古時盜賊出沒,由來已久,幸而有段公、陳公兩位在,才保得一方安寧。只是他二人時常出門云游四海,一去半年,甚至數(shù)載,行蹤飄忽不定?!闭f著,便嘆了一口氣,“若是段公、陳公在,我們還怕什么鬼怪?便真是鬼怪,他二老也能徒手捉了去。”
何晏之只聽得汗毛豎起,覺得李大的溢美之詞都快掀翻了屋頂。然而見他一臉崇敬之色,何晏之也只能正襟危坐,洗耳恭聽。李大將段、陳二老夸得簡直天上地下絕無僅有,武功高強,除暴安良,行俠仗義,又平易隨和,躬耕南畝,仿佛是在世的仙人。
兩人一邊說著話,一邊推杯換盞,不覺已經(jīng)喝到深夜,山中的土酒性溫,倒也不甚醉人,只是酒酣耳熱之余,那李大意氣陡生,說到自己兒時上山砍柴,被野狼所逐,便是陳公救了他,那陳公還教過他幾招拳腳功夫。他說得興起,見何晏之也算是江湖中人,便起身隨意比劃了幾下。何晏之隨楊瓊學(xué)過數(shù)月的功夫,又被沈碧秋所囚,被逼著練了多日的心法,一眼看去,覺得這李大雖然不曾按部就班地學(xué)過武藝,所使這幾招卻是精美絕倫,隱隱中竟有些眼熟。
何晏之喝了一口酒,皺著眉頭又細看了片刻,腦中卻如電光火石一般閃過楊瓊在梅林中練劍的身影。眼前這個李大的幾個簡單招式,竟與瓊花碎玉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。何晏之霍然起身,愣愣地看著李大。李大卻收招回過身,疑惑道:“楊兄弟,你怎么了?”
何晏之呵呵笑道:“李兄的功夫嘆為觀止,我不覺看呆了?!?/p>
那李大搓了搓手:“我學(xué)會的這幾招簡直是皮毛中的皮毛。你若是看到段公和陳公二人練劍,那才是神仙下凡畫中人哪!”何晏之微微點頭,卻想到楊瓊優(yōu)美空靈的劍勢,心想,楊瓊練劍時卻也稱得上神仙畫中人。
兩人正說著話,門外的街道上卻傳來驚恐的呼救聲:“救命??!鬼來啦!有鬼!有鬼!救命??!”
李大二話不說,拿起身邊的鐵杵便沖了出去,李母在門口拉住他:“兒啊,你去哪里?”
李大道:“娘,兒去捉鬼。你在家中緊閉門窗,不要出來?!?/p>
李母知道攔不住,只是拭淚道:“我兒去便去了,但要量力而行,莫要莽撞?!?/p>
何晏之跟了出來,對李母一拱手,道:“伯母放心,我隨李兄一同去看看,也好有個照應(yīng)?!?/p>
李母甚為感激地點了點頭:“老身謝過。惡鬼傷人,你們千萬小心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