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休沐拜會過大師兄季景行后,王明遠便又沉入了書院繁重而規(guī)律的課業(yè)之中。
書院的日子便是這樣,休沐的松弛轉眼即逝,緊接著便是更緊迫的課業(yè)和更深奧的鉆研,由不得人多愁善感。
周教諭今日講授的《中庸》章節(jié),其中一段涉及“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”與“君子素其位而行”的結合闡釋,語句拗口,難以理解。
王明遠聽課時自覺跟上了教諭的思路,但回來獨自復習,對著筆記和原文反復揣摩,總覺得有那么一兩處關節(jié)像是蒙了層薄紗,隱約能見輪廓,卻又模糊不清,難以透徹把握。
若是以前在府學,他或許會自己再死磕一陣,或者等明日再去請教諭,但如今在岳麓書院,他漸漸摸到了些新的門道——這里的同窗,藏龍臥虎,各有擅長。
閉門造車,進度慢不說,還容易鉆牛角尖,師父崔知府那句“七分做人”的教誨,在書院里也有了新的體現:學問之道,亦需交流印證,獨學而無友,則孤陋而寡聞。
他想起白日里坐在他斜前方的顧亦桉顧兄,顧兄是湘江府本地人,家境似乎不錯,為人卻低調謙和,尤其對《中庸》和《孟子》的相關注疏見解獨到,幾次課堂辯論難題都能引經據典,說得條理清晰。
打定主意,王明遠便不再猶豫。
他從箱子里取出一個上次包裝好的茯茶禮盒揣入袖中,便起身出了齋舍。
夜色已深,書院廊下掛著的燈籠發(fā)出昏黃的光,映照著青石板路。
不少齋舍還亮著燈,窗紙上映出伏案苦讀的身影,空氣中只有風聲和遠處隱約的溪流聲,更襯得書院靜謐肅穆。
顧亦桉的齋舍在另一處院落,也是兩人一間,王明遠叩響門扉時,心里還略有些忐忑,怕打擾了對方休息。
開門的是顧亦桉本人,他穿著一身居家的棉布袍子,手里還拿著卷書,見到王明遠,臉上露出些許訝異,隨即化為溫和的笑意:“王兄?快請進,可是有事?”
“顧兄,冒昧打擾?!蓖趺鬟h拱手,“今日課上教諭所講‘致中和’一節(jié),我尚有幾分困惑,百思難解。知顧兄于此道鉆研頗深,特來叨擾,望顧兄不吝賜教?!彼捳f得極為客氣誠懇。
顧亦桉聞言,立刻側身讓開:“王兄太客氣了,快請進。正好,我方才也在琢磨此處,你我正好一同參詳參詳。”
進了屋,顧亦桉的舍友不在,倒是清靜。
兩人就在書案旁坐下,王明遠拿出自己的筆記和書,指出那處疑難。
顧亦桉果然對此處極熟,并未直接給出答案,而是先引了幾家不同的注疏說法,對比異同,又結合《中庸》上下文和《禮記》中相關篇章,細細剖析其中義理關聯。
他聲音不高,語速平緩,卻條理分明,將那幾個拗口詞匯和隱含的邏輯層次掰開揉碎,講得清清楚楚。
王明遠凝神聽著,不時發(fā)問一兩句,心中那層薄紗漸漸被揭開,豁然開朗。
“原來如此!竟是這般關聯!多謝顧兄點撥,茅塞頓開!”王明遠真心實意地拱手道謝,困擾半晚的難題得以解決,心情頓時舒暢。
“王兄悟性高,一點就透。”顧亦桉笑著擺擺手,顯得很是謙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