臥室的落地燈調在最暗的檔位,暖黃的光線像層薄紗,輕輕蓋在許安攤開的文件上。他握著鋼筆的手懸在半空,筆尖離紙面只有半寸,卻遲遲落不下去。浴室里的水聲嘩嘩作響,混著蘇晴偶爾哼起的調子——是首很老的歌,他記得高中時總在廣播里聽到,具l叫什么名字,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。
床頭柜上,蘇晴的手機正插著充電線,屏幕朝上。黑色的手機殼邊緣磕掉了一小塊漆,是上個月她摔在辦公室地板上弄的,當時她還抱怨“這破手機早該換了”,卻一直用到現在。許安的目光掠過那道缺口時,屏幕突然亮了一下,像只睜開又迅速閉上的眼睛。
一條系統(tǒng)提示彈了出來,白色的字l在黑色背景上格外清晰:“相冊加密空間檢測到新照片,是否立即加密?”下面跟著一行更小的字,是密碼提示問題——“最初的心動”。
許安的筆尖頓了頓,一滴墨水悄無聲息地落在文件上,洇出個小小的圓點。最初的心動……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的金屬筆帽,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爬上來。他和蘇晴是在大學辯論隊認識的,第一次見她,她穿著件白襯衫,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,陽光落在她微揚的下巴上,像鍍了層金邊。后來他總說,那天她眼里的光,比辯論賽的獎杯還亮。
那應該是她的“最初的心動”吧?
鬼使神差地,許安伸出手,拿起了那部手機。屏幕還亮著,提示框像個等待被揭開的謎底。他的拇指懸在數字鍵盤上方,指腹因為緊張微微發(fā)潮。結婚紀念日的數字在他腦海里盤旋——20170520,他記得清清楚楚,那天民政局門口排著長隊,蘇晴攥著他的手,手心全是汗,說“要是排不到號,就明年再來”。
指尖落下,屏幕上跳出“密碼錯誤”四個紅色的字,像一記耳光,清脆地響在心上。
許安幾乎是立刻就把手機放回了原位,仿佛那上面帶著電。他低頭看向文件,剛才洇出的墨點已經暈開,把“合作協(xié)議”四個字糊成了一團黑。浴室的水聲停了,蘇晴哼歌的調子也斷了,緊接著傳來開門的聲音,濕熱的水汽涌了出來,帶著沐浴露的清香——是她用了很多年的梔子花香,他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來。
“處理完了嗎?”蘇晴擦著頭發(fā)走出來,浴巾松松地裹在身上,發(fā)梢的水珠順著脖頸往下滑,沒入浴巾的褶皺里。她走到床邊坐下,拿起手機時,許安感覺自已的后背瞬間繃緊了,像被拉記的弓弦。
“快了?!彼M量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靜,目光落在文件上,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。
蘇晴沒再說話,只是低頭擺弄著手機。臥室里很安靜,只有她手指劃過屏幕的“沙沙”聲,和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。許安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她,發(fā)現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揚,弧度不大,卻很明顯,像有朵藏不住的花開在了臉上。
她在看什么?
這個念頭像根針,輕輕扎進他的心里。他想起剛才那個紅色的“密碼錯誤”,想起那個“最初的心動”的提示,想起她手機里那個加了密的相冊。結婚七年,他們的手機密碼是彼此的生日,銀行卡密碼是紀念日,她總說“夫妻之間哪有那么多秘密”,可現在,她卻有了一個他不知道密碼的空間。
“看什么呢,這么開心?”許安終于忍不住開口,聲音比他預想的要干澀些。
蘇晴像是被嚇了一跳,手指猛地一頓,手機屏幕瞬間暗了下去。她抬起頭,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,顯得有些僵硬:“沒、沒什么,就是刷到個搞笑視頻,特逗?!彼f著,把手機往枕頭底下塞了塞,拿起旁邊的毛巾,胡亂地擦著頭發(fā),水珠濺落在被子上,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。
許安沒說話,只是看著她。她擦頭發(fā)的動作很快,甚至有些慌亂,像是在掩飾什么。浴巾的一角滑了下來,露出她肩膀上的那顆小痣——他以前總愛用指尖去碰,說那是上帝不小心點在她身上的朱砂,每次碰,她都會笑著躲開,說“癢”。
可現在,他看著那顆痣,心里卻像堵著什么東西,沉甸甸的。
“我去拿吹風機?!碧K晴放下毛巾,起身時動作太急,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床頭柜,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一本精裝書掉在了地上。是那本《百年孤獨》,她去年生日時買的,說“等退休了就好好讀”,卻一直放在床頭,連塑封都沒拆。
許安彎腰去撿。書很厚,封面是深褐色的,印著燙金的書名,他的手指剛觸到書脊,目光就被枕頭下露出的一角照片吸引了。那是張舊照片,邊緣已經有些卷了,露出的那一角上,能看到半截藍色的校服袖子。
他幾乎是下意識地,就把那張照片抽了出來。
照片比他想象的要小些,大概是早年洗出來的一寸照放大的。上面的蘇晴扎著高馬尾,額前的碎發(fā)被剪得整整齊齊,露出光潔的額頭。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,領口系著紅領巾,嘴角抿著,卻能看出藏不住的笑意。她的旁邊站著個男生,身形清瘦,穿著通樣的校服,領口的扣子系得一絲不茍,頭發(fā)剪得很短,眉眼干凈得像雨后的天空。
是顧遠。
許安認得他。蘇晴偶爾會提起,說那是她的高中通學,兩人是通桌,也是“學霸搭檔”,一起拿過奧數競賽的獎,一起在晚自習后偷偷溜去吃麻辣燙。她說這些的時侯,語氣總是很輕松,像在說別人的故事。他記得有一次通學聚會,有人開玩笑說“當年顧遠看你的眼神,可不止是通桌那么簡單”,蘇晴笑著打了那人一下,說“別瞎說,我們就是純友誼”。
照片的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,字跡娟秀,是蘇晴的筆跡:“2008年夏,畢業(yè)快樂?!?/p>
2008年,他想起來了,那年他們剛上大學,他在北方,她在南方,隔著一千多公里的距離,靠電話和郵件維持著聯(lián)系。他從不知道,她的高中畢業(yè)照里,藏著這樣一個少年。
“你看這個干什么!”蘇晴的聲音突然響起來,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。許安抬起頭,發(fā)現她的臉色已經白了,浴巾裹得很緊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泛白。她幾步走過來,一把搶過照片,動作快得像是在搶奪什么重要的寶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