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起)
夜色如墨,寒風(fēng)呼嘯,比前幾夜更添了幾分刺骨的力道。靜心齋內(nèi),圣欽并未安歇。他坐在案前,油燈的光芒比往常更微弱些——炭火份例減半,他需得省著用了。
他的面前,攤開著那本《論語》,但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。指尖沾著的那點(diǎn)從食盒底部刮下的、帶著奇異甜香的粘膩物質(zhì),被他放在鼻下反復(fù)輕嗅。蜂蜜的甜膩之下,隱約透著一股極淡的藥草清苦,還有一種他從未聞過的、若有似無的異樣香氣,不似尋?;ɑ?。
這到底是什么?是某種暗號?還是某種……藥物?
白日里那小丫鬟詭異的叩擊和三下輕敲,與這莫名的香氣聯(lián)系在一起,絕非偶然。是示好?是警告?還是另一個更深陷阱的誘餌?在這侯府之中,每一步都可能是萬丈深淵。他不敢輕易斷定這突如其來的“信號”是善意。
然而,更沉重地壓在他心頭的,是即將到來的日子——明天,便是他生母的忌辰。
往年的這一天,他只能在夜深人靜時,于這偏僻小院內(nèi),對著母親模糊的牌位方向,默默磕幾個頭,將所有的思念與悲慟死死壓在心底,不敢流露分毫。因?yàn)槿魏蔚陌?,都可能被柳氏和圣宣解讀為“心存怨望”,招來更猛烈的打壓。
冰冷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,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,比膝蓋上尚未痊愈的傷痛更令人窒息。
(承)
窗外傳來更夫敲響三更的梆子聲,悠長而空洞,在寂靜的侯府中回蕩。
圣欽猛地站起身。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和積壓了太久的悲憤,如通巖漿般在他胸中翻騰,幾乎要沖破那層冰封的外殼。他需要一個出口,一個哪怕只能片刻宣泄這巨大痛苦的地方。
他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,冰冷的夜風(fēng)瞬間灌入,吹得他衣袂翻飛。他避開巡夜的家丁,憑借著對侯府路徑的熟悉,如通一道幽靈,在陰影中穿梭,目的地明確——圣氏祠堂。
祠堂位于侯府東側(cè),平日里香火不斷,有專人看守。但在這深夜,尤其是在如此寒冷的雨夜過后,守夜的老仆也難免懈怠,尋了處避風(fēng)的角落打盹。
圣欽屏住呼吸,繞到祠堂側(cè)后方一扇平時少有人走的角門。門栓果然如記憶中那般,因年代久遠(yuǎn)而有些松動。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插入門縫,一點(diǎn)點(diǎn)撥動,動作輕柔得沒有發(fā)出一絲聲響。
“咔噠”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,門栓滑開。他閃身而入,隨即輕輕將門掩上。
祠堂內(nèi),巨大的梁柱在黑暗中聳立,如通沉默的巨人。數(shù)以百計的祖宗牌位層層疊疊,排列在巨大的紫檀木神龕之上,在長明燈幽微的光線下,反射著沉重而冰冷的光澤。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檀香和舊木混合的氣息,莊嚴(yán)肅穆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圣欽的腳步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落下,幾不可聞。他的生母身份低微,又去得早,牌位只能置于龕位最底層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。他緩步走去,目光掃過那些代表著侯府榮耀與歷史的列祖列宗,心中沒有敬畏,只有一片荒蕪的冰冷。
(轉(zhuǎn))
就在他即將靠近母親牌位時,祠堂另一側(cè)的廊柱后,隱約傳來兩個壓低嗓門的交談聲,伴隨著窸窸窣窣的動靜,像是兩個偷懶在此躲寒喝酒值夜的老仆。
“……要說這侯府里的女人啊,命好的沒幾個?!币粋€沙啞的嗓音帶著幾分醉意,“你瞧那一位,”聲音朝著某個方向努了努嘴,似乎正指向圣欽生母牌位的大致方向,“當(dāng)年剛進(jìn)府時,也是有過幾分顏色的,聽說侯爺還挺喜歡,可惜啊……”
另一個聲音略顯謹(jǐn)慎:“噓……小聲點(diǎn)!議論主子,你不要命了!”
“怕什么!這深更半夜的,鬼都沒有一個!”沙啞嗓子不以為然,反而談興更濃,“哼,沒根基沒背景,光有顏色頂什么用?能在這府里活過三年都算她本事!聽說后來啊,是沖撞了當(dāng)時還是側(cè)室的柳夫人……具l怎么回事,誰說得清呢?反正沒多久就病倒了,大夫來了幾趟,藥灌下去不少,人卻一日不如一日,沒熬過那個冬天就沒了……嘖嘖,說是郁郁而終,誰知道里頭……”
話未說盡,卻充記了暗示與猥瑣的揣測。
“行了行了!陳年舊事提它作甚!喝酒喝酒!”另一個聲音顯然怕惹禍上身,急忙打斷。
兩人又嘀咕了幾句無關(guān)痛癢的閑話,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似乎專注于杯中之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