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臉忽然熱了。那天雨下得特別大,雷的舊機械臂進水了,晚上疼得睡不著,卻還幫我擦輪椅上的泥。
“給,”老周把齒輪塞進我手里,“留著吧,算個念想?!?/p>
走出鐘表鋪時,銅鈴在風里響得歡。雷把鑰匙舉起來,陽光透過梅花紋路,在地上投出朵小小的花?!耙院竺恐苋齺砩嫌?,”他說,“帶著你做的薄荷糖?!?/p>
我摸著口袋里的齒輪,冰涼的金屬上,那個日期像顆埋在時光里的種子,早就發(fā)了芽。原來所謂永遠,就是有人把你們的每一個日子,都當成珍貴的零件,小心翼翼地攢起來,生怕丟了一顆。社區(qū)的小花園里,向日葵長得比人還高,花盤沉甸甸地低著頭,像群害羞的小姑娘。雷拿著卷尺量花莖,機械臂上的小老虎貼紙在陽光下閃閃發(fā)亮?!白罡叩倪@棵有兩米三,”他在本子上記著,“比去年長了十五公分?!?/p>
我坐在草地上,看著他忙碌的背影,忽然想起開春時,他蹲在這兒挖坑,機械手指捏著顆葵花籽,說:“張奶奶給的種子,說是當年李爺爺送她的,能長兩米高?!?/p>
那時的芽尖剛冒出土,嫩得能掐出水,誰能想到現(xiàn)在能擋住院子外的路。
“李爺爺?shù)氖找魴C修好了?”我喊他。
他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:“好了,換了個新喇叭,比原來的清楚十倍?!彼哌^來坐下,把我手里的齒輪拿過去看,“老周給的?”
“嗯,刻著2018。3。15。”我數(shù)著齒輪上的齒,“剛好五十個齒。”
雷忽然把齒輪放在耳邊,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:“聽見沒?像不像座鐘的聲音?”
還真像,細微的“沙沙”聲,混著向日葵的葉子響,像段沒人懂的密碼。
社區(qū)的展示柜就在花園旁邊,玻璃擦得锃亮。里面擺著那臺舊鬧鐘,旁邊是雷第一次給我修的輪椅零件,還有王阿姨縫紉機做的第一個小布袋。照片里的我們傻笑著,背景是嘩嘩的雨簾。
“你看,”雷忽然指著展示柜,“有人在外面貼了張紙條?!?/p>
紙條上是孩子的字跡:“這是會講故事的柜子?!?/p>
風穿過向日葵的花盤,發(fā)出“嘩啦啦”的響,像在笑。雷把我攬進懷里,機械臂的溫度剛好,不冷不燙。遠處的銅鈴又響了,和鬧鐘的滴答聲、縫紉機的嗒嗒聲、收音機里的評劇聲混在一起,像支沒完沒了的歌。
“知道向日葵為什么總朝著太陽嗎?”他忽然說,下巴擱在我頭頂。
“因為它傻唄。”
“不是,”他輕輕搖了搖頭,“是因為它知道,跟著光走,總能遇見想遇見的人,修好該修的時光。”
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,纏在一起,像棵長了兩個腦袋的向日葵。展示柜里的鬧鐘忽然響了,清脆的鈴聲驚飛了停在花盤上的麻雀。
我忽然明白,所謂永遠,從來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誓言。
是銅鈴響時,有人自然地為你擋住風;是齒輪轉(zhuǎn)時,有人記得每個零件的生日;是向日葵開花時,有人蹲在地里,認真量著它又長了多少公分。
是時光里的每一個小瞬間,像向日葵的花盤,密密麻麻地刻著光的方向。
就像此刻,雷的機械臂摟著我,展示柜里的鬧鐘滴答作響,遠處的孩子們在唱童謠,而我們的影子,正跟著夕陽慢慢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