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抬眼,淡淡一笑:“你也沒吃。”
“我吃不吃不重要?!彼^一張椅子坐下,“倒是你……剛才是你提醒我把這些人安置在高處、通風(fēng)、避濕——你怎么知道這些?”
她吹了吹熱氣,緩緩道:“因?yàn)槲易∵^。八歲那年,一場(chǎng)洪災(zāi),我跟著難民群在官道邊的破廟里熬了半個(gè)月。那廟地勢(shì)低,夜里漲水,一夜之間淹死了十七個(gè)人,其中五個(gè)是孩子。我抱著弟弟趴在房梁上,熬到天亮?!?/p>
她頓了頓,聲音極輕:“所以我知道,一個(gè)棚子,若不防雨、不通風(fēng)、不墊高,就是棺材?!?/p>
藺紹手指微顫,忽然伸手,將桌上燭臺(tái)撥得離她更近一些:“那你現(xiàn)在……怕嗎?”
“怕?”她抬眸,火光映在她眼中,如星子跳動(dòng),“我怕的不是雨,是有人明明能救,卻袖手旁觀?!?/p>
他沉默片刻,忽而起身,走到門邊取來一只木箱,打開,里面是幾包用油紙裹得嚴(yán)嚴(yán)實(shí)實(shí)的粉末與碎塊。
“這是你剛才在圖上寫的防水材料——石灰混桐油、黃土加糯米漿、還有竹筋編網(wǎng)……”他將東西一一擺上桌,“我讓陸廷章去找,他看了直搖頭,說這些都是農(nóng)人糊墻用的粗物,哪能拿來修壩?”
“粗物?”蘅蕪冷笑,拈起一塊石灰,“可你知道嗎?前朝長(zhǎng)安宮墻,就是用糯米漿混合石灰筑成,千年不裂。桐油浸石,能抗水蝕十年。竹筋雖不如鐵筋,但韌性極佳,遇震不斷?!?/p>
她指尖輕點(diǎn)石灰:“大人,真正的智慧不在金殿之上,而在民間灶火之間。百姓用這些東西活命,我們卻當(dāng)它們是賤物,可笑?!?/p>
藺紹盯著她,忽然低笑:“你說得對(duì)。是我……太輕慢了這些?!?/p>
他頓了頓,聲音沉下:“我已經(jīng)下令,所有材料,今夜必須備齊。明日,無論陸廷章愿不愿意,葬龍?zhí)丁_工?!?/p>
蘅蕪?fù)?,燭光下,他眉宇間那股凌厲與決斷,讓她心頭一動(dòng)。
她忽然道:“你知道嗎?很多人說,女子不能治水,不能理政,不能上工坊畫圖……可我現(xiàn)在,不僅畫了,還要看著它一寸寸筑起來?!?/p>
“那你怕不怕,有人要?dú)Я怂???/p>
“怕?!彼谷稽c(diǎn)頭,“但我更怕,我不做,就永遠(yuǎn)沒人做。”
窗外雷聲滾滾,雨敲屋瓦如戰(zhàn)鼓。
藺紹忽然起身,走到門邊,又回頭。
“你若真能讓這死潭活過來……”他聲音低沉,卻字字清晰,“我不只是向陛下請(qǐng)封你為官。”
他頓了頓,眸光如炬。
“我讓你,名載史冊(cè)?!?/p>
她怔住,燭火在她瞳中搖曳,像一顆不肯熄滅的星。
她輕輕開口,聲音卻極穩(wěn):
“相爺,那今晚……我們?cè)佼嬕环菁庸虉D。我怕明日,有人想毀,也來不及?!?/p>
雨,仍舊沒有停歇的跡象。
街巷如河,渾濁的泥水漫過青石板的縫隙,順著低洼處汩汩流淌。屋檐下擠滿了避雨的百姓,有的裹著破席,有的抱著熟睡的孩子,眼神空洞地望著灰暗的天幕。一場(chǎng)山洪洗劫了村莊,也將城中本就脆弱的秩序沖得七零八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