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蘭璧起身不久,在小佛堂念了兩遍楞嚴經(jīng),由女使伺候著梳洗停當,兩邊鬢發(fā)緊緊抿起,只簪了一根素銀細釵,發(fā)間再別無裝飾,反襯得整個人高潔素雅,神態(tài)矜淡。
陸諶進了門,向她行禮喚道:“阿娘。”
聞聲,鄭蘭璧抬起頭,朝他看去一眼,臉上隱有慍怒。
當年陸家獲罪,她身為官眷,本應沒入賤籍,幸得皇帝開恩才免去牽連,只是留在鄭氏族中寄居靜修。
雖是如此,她這四年也嘗夠了世態(tài)炎涼,見遍人情冷暖,直到兒子立下軍功,重新?lián)纹痍懠议T楣,她才復又挺直腰背,可如今這兒子,卻為了個鄉(xiāng)野女子折損她的顏面。
“你還知曉有我這個阿娘?”
陸諶不以為意地笑笑,“阿娘這是生兒子的氣了?”
鄭蘭璧冷著臉,抿緊了唇角。
屋內(nèi)氣氛一時有些凝滯,崔嬤嬤忙去耳房叫人烹沏新茶,不多時,端來一碟陸諶少時愛吃的松黃餅,又斟了一盞他平素喝慣的陽羨雪芽,恭敬地送到他手邊放好。
陸諶淡淡調(diào)開視線,全作沒看見。
鄭蘭璧一言不發(fā)地看了半晌,勉強壓抑住怒意,緊繃著嗓音吩咐:“阿菊,你先下去,他這是給東院那個做臉來了,此事與你無干。”
冷眼瞧著崔嬤嬤退下去,陸諶勾了勾唇,笑意卻不達眼底,“我知阿娘不喜寧氏,可她總歸是兒子的人,還請阿娘往后莫再為難她?!?/p>
“這叫什么話!”鄭蘭璧忍不住斥道:“難不成,你當真打算讓那個鄉(xiāng)野村婦做正妻?”
陸諶擰起眉,忍耐著沒有出聲。
鄭蘭璧深深吸了一口氣,“我且問你,前不久宮宴一見,徐十六娘對你生了情意,可有此事?”
陸諶愣了一瞬,眉眼微沉,“母親整日里都聽旁人胡言些什么?”
鄭蘭璧并未反駁,只抬眸深深地看著他:“你如今剛回上京,立足未穩(wěn),正當尋覓個得力的妻族,豈能為個區(qū)區(qū)女子誤了前程?徐崇與我們陸家雖有過嫌隙,但如今他權勢正盛,徐家二娘更是嫁作了三皇子妃,倘若能與徐家結下親事,也算勾清往日恩怨,對你仕途大有助益。”
“四年前你父親因言獲罪,你也被革去功名,從此只能做個武夫,這世道文人清貴,武人微賤,難道你甘心如此?就算你不在意,你父親在九泉之下,如何瞑目安心?只需結一門好親,待到來日,你既有從龍之功,又是連襟皇戚,復你功名又有何難?”
陸諶沉默著,側(cè)臉線條繃得冷硬。
見他一直不作聲,鄭蘭璧的神色漸漸冷淡下來,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味道:“你肩上擔的是陸府門楣,若是實在喜歡,想養(yǎng)做貴妾,我不是不能由著你,但正妻之位,斷斷容不得你任性胡來。”
安靜片刻,陸諶看了她一眼,低垂下眼睫,“此事我自有計較,母親不必再提?!?/p>
他行過禮,轉(zhuǎn)身朝門外走去。
鄭蘭璧倏地起身叫住他:“三郎!”
“你對徐十六娘當真全然無意?那昨日你去了何處?”
聞言,陸諶臉色微變,站在門邊緩緩回過身,薄唇抿得冷峻,“母親此言何意?”
瞧見他異樣的神色,鄭蘭璧心中原本還模糊著的猜測漸漸變得篤定。
“你不必瞞我?!编嵦m璧微微揚了揚頭,心里頗覺寬慰,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,“只有寧氏那等沒甚見識的鄉(xiāng)野村婦,才會輕易地被你蒙在鼓里,還傻愣愣地盼著與你做什么正頭夫妻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