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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5章 二渡岳飛（第1頁）

天佑四年，閏二月二十六，黎明，汴梁城南郊，荒廢河神廟。

寒風(fēng)卷著殘雪，從破敗的窗欞灌入。岳飛已換上一身略顯寬大卻干凈溫暖的禁軍都頭服飾，正就著微弱的篝火，小口吞咽著李鐵牛遞來的干糧和熱水。連日的囚禁與折磨，讓他原本英武的面容消瘦憔悴，但那雙深邃的眼眸，在火光映照下，卻燃燒著一種歷經(jīng)劫波后更為沉靜、也更為堅定的火焰。

“鐵牛大哥，”岳飛咽下最后一口食物，聲音雖沙啞卻清晰，“此番救命之恩，鵬舉沒齒難忘。待安頓下來，定向秦王殿下叩謝。如今，我等當(dāng)速往開德府勤王，護(hù)衛(wèi)陛下，以盡臣節(jié)。”他提及“勤王”與“臣節(jié)”時，語氣自然而堅定，仿佛這仍是天經(jīng)地義、不容置疑的信條。

李鐵牛撥弄著火堆，聞言動作微微一頓，抬起眼，目光復(fù)雜地看向岳飛，嘆了口氣：“鵬舉啊……”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長輩般的感慨與不易察覺的痛心，“這么多年了，風(fēng)里雨里，生死線上也滾過幾遭，你這份忠君愛國的心……咋就還是這么實(shí)誠得讓人心疼呢？”

岳飛眉頭微蹙，眼中閃過一絲不解與警惕：“鐵牛大哥，此言何意？忠君愛國，乃人臣本分。陛下蒙塵，奸佞當(dāng)?shù)溃业任鋵?，不正該揮師北上，掃清君側(cè)嗎？”他頓了頓，語氣帶著壓抑的悲憤，“便是我那老母……也是因我之故，才遭此大難……此乃國仇家恨！鵬舉豈能因私廢公？”

“因私廢公？”李鐵牛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，帶著一絲怒其不爭的激動，“鵬舉！你真以為，你娘的事，只是你岳飛一人的私事嗎？！秦檜、康王、還有宮里那位太上皇，他們拿住老太太，真是沖著你岳飛來的嗎？他們是沖著你背后那幾萬只聽你號令的岳家軍！是沖著斷了秦王殿下一條臂膀！你這顆忠君愛國的心，早就成了人家手里最好使的刀子，把你自個兒，把你一家老小，把你手下那些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，都捅得鮮血淋漓了！你到現(xiàn)在還想不明白嗎？！”

這一番話，如同驚雷，炸響在岳飛耳邊！他渾身劇震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，嘴唇哆嗦著，想要反駁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，竟發(fā)不出一個音節(jié)！母親被挾、自身被囚、將士離散……這一連串的慘劇，難道真的不僅僅是因?yàn)樽约旱摹肮虉?zhí)”和“不妥協(xié)”？

李鐵牛見他神色劇變，心知話已點(diǎn)到，便放緩了語氣，帶著追憶的神情，緩緩道：“鵬舉，你我還記得，你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嗎？”

“記得……”岳飛的聲音有些飄忽，眼神也恍惚起來，“政和三年那年，家鄉(xiāng)遭災(zāi)，當(dāng)時過路的大名府尹趙明誠給我寫了推薦信讓我找陳公子，一晃近三十年了。

“對！”李鐵牛重重一拍大腿，“那時殿下自己也才是個半大少年！他看你機(jī)靈，送你進(jìn)學(xué)堂，給你找?guī)煾祵W(xué)文習(xí)武，可曾圖你報答？后來你爹娘在殿下安排的工坊里做工，日子漸漸安穩(wěn)，可曾受過欺壓？

岳飛沉默著，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。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容、眼神卻比星辰還亮的“陳公子”的身影，漸漸清晰。

“后來殿下入仕，去了大名府當(dāng)都監(jiān)。你在開德府招募鄉(xiāng)勇，趙虎、張猛跟著殿下去了河北，平定賈進(jìn)那些亂民，你可曾聽說殿下濫殺過一個無辜百姓？他都是剿撫并用，安置流民！為啥？因?yàn)樗Ｕf，老百姓但凡有口飯吃，誰愿意提著腦袋造反？”

“再后來……為了救王奎掌柜，殿下不惜把虎蹲炮和戰(zhàn)船圖這樣的國之重器，交給了當(dāng)時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！這才換回王掌柜一條命，自己也因此被猜忌，不得不遠(yuǎn)走海外！臨走前，還不忘給你、給趙虎、給所有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，都謀了個前程！我李鐵牛，一個粗人，要不是跟著殿下出海，見過風(fēng)浪，開闊了眼界，哪有今天？”

李鐵牛的聲音低沉下去，帶著難以掩飾的痛惜：“靖康十一年，殿下跟官家（趙桓）在朝堂上鬧掰，你……你和趙虎，選擇了站在官家一邊……我知道，你心里想的是忠君，是朝廷法度……可你想過沒有，殿下那時……心里是啥滋味？他一手帶出來的人，在他最難的時候……唉！好在還有個張猛，死心塌地跟著殿下去了海上……要不然，殿下怕是真的要心灰意冷了！”

這一句句，一件件往事，如同重錘，狠狠敲擊在岳飛的心上！他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思考過這些問題。他一直以為自己的選擇是基于“大義”，是“忠君”，是“規(guī)矩”。可如今聽李鐵牛娓娓道來，他才猛然驚覺，自己似乎……從未真正理解過那個亦師亦友、對他恩重如山的秦王殿下！他所謂的“忠”，在現(xiàn)實(shí)的無情碾壓下，顯得如此蒼白無力，甚至……愚蠢！

“我……”岳飛張了張嘴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無言以對，心中一片混亂。忠君愛國，難道錯了嗎？可為何忠君的結(jié)果，是君父被囚，是奸佞當(dāng)?shù)溃悄赣H慘死，是自己身陷囹圄？秦王殿下不忠君嗎？可他為何又能一次次拯救黎民，卻又似乎……對那皇位并無野心？他到底……想要什么？

就在這時，廟外傳來一陣急促的翅膀撲棱聲。一名負(fù)責(zé)警戒的隊(duì)員迅速走進(jìn)來，將一只信鴿腿上的細(xì)小銅管取下，恭敬地遞給李鐵牛：“頭兒，王爺?shù)娘w鴿傳書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