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氏死了,也是死在了一個冬天。
喪事辦的很簡單,一口廉價的棺材,一身最便宜的壽衣。這些錢,還是文信出門借的,才買了這棺材和壽衣。由于實在拿不出富裕的錢,不想再給文信增加負擔,會堂做主,干脆也甭請戲子了,請一幫戲子,吹拉彈唱一番,又得花錢。
結(jié)果,郭氏的喪事,只是讓本家和親戚們,吊唁了一番,便拉到地里,草草埋了。
給郭氏打幡抱罐的,自然是文信,雖然不是自己的親兒子,但文信過繼過來了,也就得擔起,這做兒子的職責。農(nóng)村辦喪事的禮節(jié)很多,尤其是這打幡抱罐,更是無比看重。有一個兒子的,這一個兒子,就得包攬打幡抱罐。有兩個兒子的,老大打幡,老二抱罐。要是有三四個兒子的,老三及后面的兒子,就輪不上他們做什么了。
這是規(guī)矩,是祖祖輩輩,一代代人傳下來的規(guī)矩。
孝子們很多,劉氏家族,在整個大梨園村,是個大家族。五福以內(nèi)的孝子們,都得披麻戴孝的送孝。送孝的隊伍,排的還算長。先是那些出了五福,劉氏家族里的男壯年們,用粗壯的木頭,抬著棺材走在最前面。緊接著,是文信哭喊著,舉幡抱罐的,跟在棺材后,兩個孫子國增國長,跟在文信的后面,再往后,就是會堂的那些叔伯侄子,孫子們。
郭氏死后,會堂開始變得沉默寡言,人也消瘦了不少,精神像是被抽空了一樣,經(jīng)常兩眼無光的坐著,一呆就是半天。沒過多久,又得了哮喘病,半天半天的上不來氣。
接著,會堂生了大病,從此躺在炕上,無法下地,整個人也萎靡不振,還時不時的做噩夢。
文信走了幾公里的土路,到了鄉(xiāng)里的衛(wèi)生所,給會堂抓了幾副草藥,讓春蘭每天下了課,給爹煎藥喝。文信干起了爹的活,每天推著小木車,四處的賣菜,賺點小錢,好維持著家里的開銷,以及給爹買藥。
“春蘭啊,告訴文信,以后甭給我買藥了。我這病,怕是治不好了,糟蹋那個錢干嘛?”會堂喝著藥,心疼花出去的錢。
“爹,你病了,不喝藥怎么行?”春蘭給會堂喂著藥:“咱家就是再窮,也不能耽誤給你治病。”
“唉。”會堂長嘆一口氣:“我和你娘,拖累了這個家啊,拖累了你和文信啊。春蘭,你可別怪爹娘啊。你這輩子,唉,我們這一家人,欠你的。”
“爹,你說的這是什么話?”春蘭不知道,會堂這話什么意思。還以為,爹是因為自己生病買藥,花了家里的錢,而因此自責。便連忙安慰道:“咱是一家人,什么欠不欠的,一家人,苦日子也好,窮日子也罷,怎么著不是過呢?你喝了藥,身體早晚能好起來?!?/p>
聽著春蘭如此的識大體,會堂頓時,老淚縱橫:“春蘭啊,你嫁到我們家來,本以為跟著文信,能享享福??赡阋惶斓母R矝]享,反而咱家里的日子,卻越過越窮,你跟著受苦了啊。春蘭啊,當初,讓你嫁給文信,唉。”
會堂嘆了口氣,說不下去了。他心里虧欠春蘭,春蘭原本一個,好好的姑娘,自打被自己一家人,給騙了過來,跟了文信,最后,落了個瘋癲的病,過了這個,又窮又苦的日子,會堂想到這,不禁自責萬千。
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會堂含著淚,對春蘭道:“春蘭啊,以后不管爹在不在,你都要跟文信,好好的過日子。把國增,國長,還有小雙,這三個兒女,都好好的養(yǎng)大成人。將來,能讓他們有出息,我和你娘在那邊,也就安心了?!?/p>
春蘭這才知道,爹原來是這意思。爹的話,倒是觸碰到了,春蘭的神經(jīng),她也擦了一把淚,不知道說什么,只得把最后一勺湯藥,給爹喂完,嘴里道:“知道了,爹。”
會堂的身體,一天不如一天,哮喘病也越來越嚴重,更是有幾次,差點上不來氣,被活活的憋死。村上的大夫說,會堂能熬過這個冬天,熬過這個年,都不容易。但只要熬過冬天,等天暖和了,哮喘病就會好許多,人活下來,就有希望了。
會堂的病,雖然沒有怎么花錢治,但每天喝的藥湯,還是把家里的錢,花的捉襟見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