順治二年(1645年)四月二十五日清晨,揚州城被清軍攻破的第二天,清兵開始挨家挨戶搜查,多鐸在攻克揚州后,對著部將們丟下一句話:“此城抗拒最烈,屠戮十日,以儆效尤?!保ā肚迨雷鎸嶄洝份d其借口“揚州民抗命”,實則為震懾江南)
十幾天前還在城下拼死攻城的清軍,此刻成了這座城市的主宰。他們扛著刀槍穿梭在街巷里,眼里都是貪婪和殘暴。綢緞鋪里的綾羅被扯成碎片,當鋪的柜臺被劈爛,連寺廟里的銅香爐都被推倒在地,敲打得叮當作響。
住在東關(guān)街的王秀楚一家,是這場災(zāi)難的親歷者。這位前明秀才后來寫下《揚州十日記》,字字泣血:“天漸明,殺聲遍至,刀環(huán)響處,愴呼亂起(天漸漸亮了,殺人的喊聲到處都是,刀環(huán)碰撞的聲音響起,悲愴的哭喊亂成一片)。”他親眼看見鄰居張姓商人被一刀劈倒,家里的金銀被搶空,三個女兒哭著撲上去,轉(zhuǎn)眼就被刺倒在血泊里。
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慘遭屠戮。有的母親把孩子藏在水缸里,自己跪在地上磕頭,額頭磕出了血,還是沒能保住孩子;有的書生抱著《論語》縮在書桌下,以為“夷狄之輩”會敬畏圣人,結(jié)果被一刀挑破了胸膛;還有些和尚道士,穿著袈裟道袍去勸阻,卻被當成“妖僧”砍翻在佛像前。
史可法殉國的西門一帶,成了殺戮最烈的地方。城墻上的箭鏃還沒拔干凈,城下就堆起了數(shù)尺高的尸體。有清軍士兵覺得殺人不過癮,竟玩起了“比賽”——誰殺的人多,誰就能得到額外的賞銀。他們把百姓的辮子綁在一起,像趕牛羊一樣趕到河邊,然后手起刀落,尸身撲通撲通掉進水里,染紅了整條運河。
到了第五天,揚州城里已經(jīng)很難找到活物了。曾經(jīng)車水馬龍的街道,如今被尸體和瓦礫塞滿,腐臭味隔著幾里地都能聞到。有個叫吳嘉紀的詩人路過揚州,后來寫下《揚州慢》:“邗(hán)溝血浪高于屋,廣陵白骨聚成山。”他說運河里的血翻起浪花堆得比屋頂還高,揚州城外的白骨堆成了小山。
但即便如此的屠戮,也有人沒有屈服。南門內(nèi)有個叫史德威的小吏,是史可法的遠房侄子,他冒著被砍頭的風險,在尸體堆里找了三天,終于認出了史可法的遺體,他偷偷把史可法葬在梅花嶺下,沒有立碑,只在心里記下了位置,想著等天下太平了再來立傳。
還有個叫傅氏的寡婦,丈夫戰(zhàn)死在城頭,她抱著三歲的兒子躲在柴房。清軍士兵進來時,她把兒子塞進柴堆,自己沖出去大罵:“你們這群禽獸!我丈夫為大明而死,我隨他去!”士兵被罵得惱羞成怒,一刀殺了她,卻沒發(fā)現(xiàn)柴堆里的孩子。后來這孩子被路過的僧人收養(yǎng),成了揚州城為數(shù)不多的幸存者。
四月底的揚州開始下起小雨,雨水沖刷著街道上的血跡,卻沖不掉彌漫在空氣里的絕望。到了五月五日,多鐸覺得“震懾”的目的已經(jīng)達到,終于下令“封刀”。但此時的揚州,早已不是那座“夜市千燈照碧云”的繁華都市了——原本八十萬人口的大城,最后清點時只剩下寥寥數(shù)萬人,十之八九都倒在了這場浩劫里。
清軍撤走時,帶著搶來的財物和俘虜,浩浩蕩蕩向南京進發(fā)。他們以為揚州的血能讓江南人嚇破膽,卻沒想到,這場屠殺像一顆種子,在無數(shù)人心里埋下了仇恨的根。后來江陰百姓聽說揚州的慘狀,全城老少歃血為盟:“頭可斷,發(fā)不可剃!”(《江陰城守紀》)嘉定的讀書人在祠堂里哭著發(fā)誓:“就算死,也要讓清軍知道漢人的骨頭有多硬!”
揚州十日,是刻在中華民族骨血里的傷痛。八十萬同胞的哀嚎,穿透三百年的時光,仍在歷史的長空回蕩。那些揮舞的屠刀,不僅砍斷了鮮活的生命,更試圖碾碎一個民族的精神脊梁。這不是冰冷的數(shù)字,而是一個個破碎的家庭、一雙雙絕望的眼睛、一段段被生生撕裂的人生。
當侵略者的鐵蹄踏碎古城的安寧,當文明的燈火在野蠻的烈焰中熄滅,人性的底線被踐踏至泥土里。我們譴責這場暴行,不僅因為它奪走了無數(shù)無辜的生命,更因為它是對人類文明的公然背叛。每一滴流淌在揚州街巷的鮮血,都在訴說著暴力的猙獰與殘酷;每一處被焚毀的屋舍,都在見證著和平的脆弱與珍貴。
銘記揚州十日,不是為了延續(xù)仇恨,而是為了警醒未來:任何時候,恃強凌弱的暴力都應(yīng)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;任何借口,都不能成為踐踏生命尊嚴的理由。我們回望這段歷史,是要從血與火中汲取力量,守護文明的火種,捍衛(wèi)和平的根基,讓這樣的悲劇永遠不再重演。這是對八十萬遇難者的告慰,更是一個民族對自身命運的鄭重承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