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頓了頓,補充道,“我愿意接受組織的批評教育,以后一定把環(huán)保放在首位?!?/p>
周志高的指尖在黑泥上輕輕敲擊,泥塊簌簌往下掉渣。
“批評教育?”他往河面上漂著的塑料瓶指了指,瓶身上印著“元市特產(chǎn)”,此刻卻盛滿了黑綠色的污水,“張大爺?shù)膬鹤拥鹊玫絾??那個掉頭發(fā)的小姑娘等得到嗎?”
老鄭突然遞過來份文件,是元市近五年的干部考核表。
伍慶生的“主要政績”欄里,赫然寫著“引進外資企業(yè)二十三家,帶動就業(yè)五千人”,后面附著的企業(yè)名單,有十八家是重污染行業(yè),其中五家的法人,是他的遠(yuǎn)房親戚。
“這些企業(yè),”周志高的手指在名單上劃過,墨字被劃出深深的溝,“每年給您的分紅,藏在哪個賬戶里?是您在省城買的那套江景房,還是您兒子在國外開的公司?”
伍慶生的膝蓋突然一軟,差點跪在黑泥里。
他望著周志高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,突然想起省紀(jì)委的老同事說的,這人查案時像頭狼,咬住了就絕不會松口。
當(dāng)年張啟明案,就是他從一份不起眼的報銷單里,順藤摸瓜查出了整個腐敗網(wǎng)絡(luò)。
“周部長,我……”伍慶生的嘴唇哆嗦著,想說什么,卻被遠(yuǎn)處的喧嘩聲打斷。一群戴口罩的村民舉著“還我清水”的牌子沖過來,領(lǐng)頭的正是張大爺?shù)倪z孀,懷里抱著個瘦弱的小女孩,孩子的頭發(fā)稀得能看見頭皮。
“伍慶生!你還我男人命來!”女人的哭聲像把鈍刀,在元市的上空反復(fù)切割,“你喝著礦泉水,住著空調(diào)房,不管我們的死活……”
伍慶生慌忙往車邊退,皮鞋踩在黑泥里,濺起的污漬弄臟了雪白的襪子。
“快!讓保安攔住他們!”他對著司機吼道,聲音里的驚恐像潑了水的火藥。
周志高突然擋在他面前,黑泥在指尖捏成了團:“伍市長,你跑什么?”
他的聲音穿透人群的喧嘩,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,“這些老百姓,不是洪水猛獸,是你本該守護的人?!?/p>
環(huán)保局的人匆匆趕來,王局長跑得氣喘吁吁,制服第二顆紐扣掉了,露出里面的金項鏈。
“周部長,伍市長,都怪我……”他往地上一跪,膝蓋砸在水泥地上發(fā)出悶響,“是我收了廠家的錢,偽造了檢測報告,和伍市長沒關(guān)系……”
“沒關(guān)系?”周志高往他面前扔了份銀行流水,是王局長給伍慶生老婆轉(zhuǎn)賬的記錄,每筆都在化工廠排污超標(biāo)的第二天,“這五十萬是什么?是你給市長夫人買包的錢,還是封口費?”
人群的憤怒像被點燃的汽油桶,咒罵聲浪差點掀翻河岸。伍慶生的司機想開車沖出去,卻被老鄭死死攔住,特勤隊員從暗處圍過來,黑色的身影在陽光下拉出長長的警戒線。
周志高望著驚慌失措的伍慶生,突然覺得有些疲憊。
他想起肖市的俞虎友,那人的辦公室里擺著瓶河水樣本,從渾濁到清澈,記錄著三年來的變化。
而元市的河水,只會在這些官僚的謊言里,變得越來越黑。
“伍慶生,”周志高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嚴(yán)肅,“從現(xiàn)在起,暫停你的一切職務(wù),接受組織調(diào)查。”
他往村民們面前走了走,小女孩怯生生地往他手里塞了朵皺巴巴的小雛菊,花瓣上還沾著黑泥,“至于元市的環(huán)保賬,我們會一筆一筆,慢慢算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