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姐把硯臺遞回給他,指尖輕輕點(diǎn)了點(diǎn)照片里的“李”字:“您看,這個‘李’字的刻法,和您硯臺的‘陳’字,都是左窄右寬,刻痕的深度也差不多——像是同一個人的手法,或者說,是照著同一個樣子刻的。”
老陳盯著照片,忽然想起父親刻“陳”字時的場景。那年他剛考上美院,父親把硯臺遞給她,手里拿著把小刻刀,說:“咱們陳家畫畫的,得有個標(biāo)記?!彼浀酶赣H刻字時,手指有些抖,刻完后反復(fù)摸了摸,說:“和你太爺爺刻的‘李’字,總算對上了。”當(dāng)時他不懂,只覺得父親啰嗦,現(xiàn)在想來,父親說的“太爺爺”,或許就是李墨卿——戰(zhàn)亂年代,家族遷徙,改姓換名也是常有的事。
“我能看看那方清代硯臺的底部嗎?”老陳問。周姐想了想,說:“展廳里的展柜不能打開,但修復(fù)室里有拓片,我可以帶您去看?!?/p>
跟著周姐往修復(fù)室走時,老陳手里的硯臺好像變沉了些。走廊的燈光落在硯池里,那汪水還沒干,殘荷的影子在水里輕輕晃著,像在跟他打招呼。他想起小時候,父親教他磨墨,說:“磨墨要慢,要讓硯臺慢慢吸墨,就像人慢慢記事兒。”當(dāng)時他嫌慢,總愛用勁搓,父親就敲他的手:“急什么?好畫得等,好硯也得等。”
修復(fù)室在博物館的后院,是間朝南的屋子,陽光透過玻璃窗,落在一排排架子上。周姐從抽屜里拿出張拓片,鋪在桌子上:“這就是清代石硯底部的‘李’字拓片?!?/p>
老陳湊過去,拓片上的“李”字有些模糊,但筆畫的走勢和他硯臺底部的“陳”字一模一樣。他拿出自己的硯臺,倒扣在拓片旁邊,兩個字并排放在一起,像一對久別重逢的兄弟。
“您看,”周姐指著拓片,“這個‘李’字的最后一筆,有個小小的彎鉤,您的‘陳’字最后一筆,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彎鉤——這不是巧合,是刻意模仿的。”
老陳的眼睛忽然濕了。他想起父親臨終前,躺在床上,手里還攥著那本《硯譜》,說:“等你看到‘殘荷雙硯’,就知道你太爺爺?shù)墓适铝??!碑?dāng)時他不懂,現(xiàn)在才明白,父親說的“殘荷雙硯”,就是他手里的這方,和展柜里的那方清代石硯。
“其實(shí)這方清代石硯,剛送來的時候,硯池里有層厚厚的墨垢?!敝芙愫鋈徽f,“我們清理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墨垢下面,有圈淡淡的水痕,形狀特別像片云。當(dāng)時修復(fù)組的人都覺得奇怪,硯臺埋在地下這么多年,怎么會有水痕?現(xiàn)在看您的硯臺,我好像明白了——或許當(dāng)年李墨卿磨墨時,也像您一樣,先給硯臺注滿水,那圈水痕,是他留在硯臺上的印記?!?/p>
老陳拿起拓片,輕輕貼在自己的硯臺上。陽光透過拓片,把“李”字的影子投在硯臺底部,和“陳”字的影子疊在一起,竟像是一個字。他忽然想起剛才在展廳里,晃了晃硯臺,展柜里石硯的影子里漾開墨暈——或許不是光線的緣故,是那方硯臺認(rèn)出了它的“兄弟”,在跟它打招呼。
那天離開博物館時,周姐把拓片送給了他。老陳把拓片夾在父親的《硯譜》里,手里捧著硯臺,走得很慢。街上的車水馬龍好像離他很遠(yuǎn),他滿腦子都是父親刻字的樣子,李墨卿磨墨的樣子,還有那兩方硯臺,在不同的時空里,盛著同樣的水,刻著同樣的字。
回到畫室,老陳把硯臺放在案頭,又往池里注了些水。他拿出墨錠,輕輕磨了起來。墨錠與石面接觸的聲音,像細(xì)沙落在紙上,慢慢漫開。磨著磨著,他忽然發(fā)現(xiàn),硯池里的水,慢慢變成了淡墨色,那半朵殘荷的影子,在墨水里愈發(fā)清晰,像從百年前的時光里,慢慢浮了上來。
他抬頭看向窗外,夕陽正落在對面的屋頂上,把天空染成了淡紅色。他想起展廳里的清代石硯,此刻應(yīng)該也沐浴在夕陽里,硯池里的水痕,或許還沒干。
“太爺爺,父親,我找到你們的硯臺了?!崩详悓χ幣_輕聲說。墨錠還在手里轉(zhuǎn)著,硯池里的墨暈越來越大,像一圈圈年輪,把百年的時光,都圈在了這方小小的硯臺里。
那天晚上,老陳畫了一幅《殘荷硯趣圖》。畫面上,兩方硯臺并排放在案頭,池里都盛著水,水面上飄著半片荷葉,遠(yuǎn)處的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,像在硯臺之間,架起了一座跨越時空的橋。畫完后,他在落款處寫了一行字:“硯上春秋,一脈相承?!?/p>
后來,他把這幅畫捐給了博物館,掛在清代石硯的展柜旁邊。常有游客站在畫前,指著兩方硯臺問:“這兩方硯臺,是不是一對啊?”老陳每次去博物館,聽到這話,都會笑著點(diǎn)頭:“是,它們是一對,分開了一百年,總算又見面了。”
有時他會站在展柜前,往自己的硯臺里注些水,看著兩汪水在不同的時空里輕輕晃著,像在說悄悄話。他知道,父親和李墨卿的故事,沒有結(jié)束,會跟著這兩方硯臺,一直傳下去。就像硯池里的墨暈,一圈圈漫開,把過去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,都連在了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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