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34集：掌心的課堂（第1頁）

掌心的紋路

西南古鎮(zhèn)的晨霧還沒散透時，陳默已經(jīng)站在“觸摸展廳”的木門前了。門楣上的銅環(huán)被摩挲得發(fā)亮，像只睜了千百年的眼睛，正等著新的晨光落進來。今天展廳里多了些生澀的氣息——師范大學(xué)的二十個實習生背著帆布包，站在玻璃墻旁，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，看王叔用茶油布擦拭一尊陶俑復(fù)制品。

“陳總。”帶隊的張老師上前一步，推了推眼鏡，“孩子們都是第一次接觸文物，可能……”

“不是接觸，是觸摸?！标惸驍嗨?，指腹在陶俑的發(fā)髻上輕輕滑過，那里有道刻意保留的淺痕，是復(fù)制品團隊照著真品的窯裂做的，“觸摸和看不一樣?？词歉糁嚯x的，摸是把自己的溫度遞過去。”

實習生們交換著眼神。穿白襯衫的女生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，剛修剪過，露出嫩粉色的甲床；戴棒球帽的男生把背包往身后挪了挪，拉鏈蹭到展柜，發(fā)出細碎的聲響。陳默轉(zhuǎn)身走到展廳中央的長桌旁，掀開蓋布，三件復(fù)制品靜靜躺在深藍色絨布上：灰陶俑、青銅劍、云紋瓦當。

“今天的第一課，閉著眼睛摸?！标惸穆曇艉茌p，卻讓展廳里的呼吸都慢了半拍，“不用記年代，不用想紋飾，就用手當眼睛，說說你們摸到了什么故事?！?/p>

第一個上前的是那個穿白襯衫的女生，叫林溪。她深吸一口氣，閉上眼睛，指尖先懸在半空頓了頓，才輕輕落在陶俑上。指腹從頭頂滑到臉頰，突然停住了。

“它的臉是圓的?！彼穆曇魩еc不確定，指腹又在陶俑嘴角蹭了蹭，“這里有點翹，像是在笑?！?/p>

陳默沒說話，示意她繼續(xù)。

“眉毛是彎的，不是豎起來的那種，摸起來軟軟的。”林溪的指尖在陶俑額前畫了個弧，“我猜做它的工匠那天心情很好?？赡茉缟虾攘藷嶂?，或者家里孩子考了好成績，不然捏不出這么軟的線條?！?/p>

實習生們笑了起來，緊張的氣氛散了些。林溪睜開眼，臉頰有點紅，卻忍不住盯著陶俑的臉看，像是在確認自己的猜測。

戴棒球帽的男生叫趙野，他直接握住了青銅劍的劍柄?！斑@有五道棱?！彼氖种冈诶饧y上反復(fù)摩挲，力道比林溪重些，“握起來正好卡著手心的紋路，不大不小。肯定是給手掌寬大的人做的，說不定是個武將，常年握劍，掌心有厚繭，所以棱要做得深一點才不容易滑?！?/p>

他睜開眼時，眼神里帶著點興奮，好像真的摸到了千年前武將的手溫。

輪到第三個女生時，她摸的是云紋瓦當?！斑吘売悬c毛糙，像是被風雨磨了很久。”她的指尖順著紋路游走，“中間的圓點很光滑，是不是以前有小孩總趴在房檐上摸它？”

二十個實習生輪流摸完，陳默讓他們把自己的“故事”寫在紙條上，貼在對應(yīng)的復(fù)制品旁。一時間，長桌旁飄起了五顏六色的紙條，像給老物件系上了新的飄帶。

“你們發(fā)現(xiàn)了嗎？”陳默等最后一張紙條貼好，才開口，“課本里會說‘灰陶俑，漢代，高23厘米’，但不會說它的嘴角藏著工匠的笑意；會寫‘青銅劍，戰(zhàn)國，柄長11厘米’，但不會說它的棱紋是照著使用者的手掌刻的?！?/p>

他拿起趙野寫的紙條，上面畫著個大大的手掌，握著劍。“歷史不是冷冰冰的數(shù)字，是無數(shù)雙溫熱的手捏出來的、磨出來的、握出來的。你們將來要當老師，不光要教孩子們年代和紋飾，更要教他們怎么用自己的手，去接那些千年前遞過來的溫度?！?/p>

張老師在一旁頻頻點頭，突然掏出手機：“陳總，我有個想法。我們學(xué)校正在搞課程創(chuàng)新，能不能……”

“開一門課？”陳默接過話頭，眼睛亮了，“就叫‘觸摸歷史’?！?/p>

一周后，師范大學(xué)的公告欄里貼出了新課海報：灰底上印著三行燙金大字，下面是張照片——林溪閉著眼睛摸陶俑，陽光落在她的指尖和陶俑的臉頰上，像連成了一條線。

第一堂課設(shè)在學(xué)校的實驗室，陳默帶來了十個箱子。打開時，實習生們發(fā)出了低低的驚嘆：里面是縮小版的文物復(fù)制品，陶片、銅鈴、竹簡，還有帶著凹凸紋路的拓片。

“今天學(xué)‘講故事的手感’?！标惸闷鹨黄掌?，“你們摸的時候，要想：這上面的指紋是誰的？是工匠的，還是后來捧著它的人？它被埋在土里的時候，聽見過蟲鳴嗎？被挖出來的時候，第一個摸到它的人，心跳是不是很快？”

林溪摸著那片陶片，突然想起老家灶臺邊的水缸。奶奶總說那缸是太爺爺年輕時做的，缸底有個小小的指印，是太爺爺?shù)男鹤印簿褪撬龔臎]見過的叔公——當年調(diào)皮按上去的?！斑@片陶片邊緣有個小缺口?！彼p聲說，“像是被什么東西磕了一下，說不定是搬家的時候，主人不小心撞到了墻角。他肯定很心疼，說不定用布擦了很久?！?/p>

趙野拿著銅鈴，晃了晃，沒聲音——復(fù)制品是實心的。“但我能摸到鈴身的紋路，像波浪?！彼]上眼睛，“以前掛在馬脖子上的吧？馬跑起來的時候，鈴鐺會響，聲音順著風飄遠，像是在告訴遠方的人‘我們快到了’?！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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