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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0集：傳承的溫度（第1頁）

掌紋里的光陰簿

老周的退休儀式?jīng)]設(shè)在辦公室，陳默特意讓人挪到了觸摸展廳的中央。晨光透過玻璃幕墻斜切進(jìn)來，在地面拼出菱形的光斑，有孩子的手掌正按在光斑里，和展臺上青銅鼎復(fù)制品的紋路重疊。

“該交接了?！崩现艿穆曇魩еc(diǎn)晨起的沙啞，他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掏出個藍(lán)布封皮的本子，邊角磨得發(fā)毛，封面上用鋼筆字寫著“文物觸摸檔案”，字跡被歲月浸得有些淡。陳默伸手去接時，指尖碰到了老周指腹的厚繭——那是幾十年戴著手套摩挲文物磨出來的，像老核桃殼上的紋路。

“最后一頁我補(bǔ)了幾筆?！崩现芴秩嗔巳嗪箢i，動作里帶著點(diǎn)不自在。他這輩子跟文物打交道，看的多，說的少，連退休報告都只寫了三行字。陳默翻開檔案本，紙頁帶著淡淡的樟腦味，前半部分是工整的打印體，記錄著每件文物的編號、年代、首次被觸摸的日期。翻到最后幾頁，換成了手寫的字跡，筆鋒有些抖，卻透著格外的認(rèn)真。

“3月15日，小寶（6歲）摸到饕餮紋鼎耳時突然笑了，說‘這疙瘩跟爺爺拐杖頭一樣’。他爺爺拄的是棗木拐杖，去年冬天在展廳摔過一跤，后來總帶著孫子來，說讓老物件給孩子當(dāng)當(dāng)‘規(guī)矩尺’。”

“4月2日，麗麗（7歲）摸漢代陶俑的手指停在衣褶處，問‘工匠爺爺?shù)氖质遣皇且策@么暖？’當(dāng)時陽光正好照在陶俑臉上，像在點(diǎn)頭?！?/p>

“5月20日，張教授帶的研究生們閉著眼摸唐三彩馬的裂痕，有個姑娘突然哭了，說摸到了‘時間的傷口’。后來才知道她奶奶前幾天走了，奶奶的手背上有同款老年斑?！?/p>

陳默的手指停在最后一行字上，紙面有塊淺淺的水漬，暈開了“暖”字的最后一筆。他想起三年前老周第一次反對“觸摸展”時的樣子，老頭把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，鏡片后的眼睛瞪得發(fā)紅：“文物是用來瞻仰的，不是讓人瞎摸的！刮花了算誰的？”那天兩人在會議室吵到天黑，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，老周最后拍著桌子說：“我守了三十年庫房，見不得這些老東西受委屈！”

“后來才想明白，”老周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，老頭正望著一群孩子圍著陶俑拓片，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正把自己的手掌印拓在旁邊，“以前總覺得鎖在恒溫柜里最安全，其實(shí)不是。你看那尊西周鼎，真品在省博的玻璃柜里，咱們這復(fù)制品被摸了快一年，紋路反倒越摸越清楚——人手上的油脂裹著人氣，就像給老物件裹了層活氣?！?/p>

陳默想起上周暴雨夜，老周蹲在展廳里搶救被淋濕的復(fù)制品，老頭用軟布蘸著茶油一點(diǎn)點(diǎn)擦去水痕，嘴里念叨著“這夔龍紋最怕潮，跟我家老頭子當(dāng)年的風(fēng)濕腿一個性子”。那時候他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老周記文物的性子比記自己的藥名都清楚。

“交接給你，我放心。”老周從帆布包里又掏出串鑰匙，黃銅的鑰匙環(huán)磨得發(fā)亮，“庫房最里面的鐵柜，放著我攢的‘觸摸故事’，有孩子畫的文物眼睛，還有老太太捐的老花鏡——她說戴著看復(fù)制品，跟看她老伴年輕時的照片一個清楚?！?/p>

陳默接過鑰匙時，發(fā)現(xiàn)鑰匙環(huán)上掛著個迷你青銅鼎掛墜，邊角被摸得圓潤光滑。“這是我剛上班時，師傅給的。”老周摩挲著掛墜，“他說文物跟人一樣，得常摸摸，才知道它心里想啥?！?/p>

展廳里突然響起一陣歡呼，原來是王叔帶著孩子們在拼青銅鼎碎片。有個小男孩舉著拼好的碎片，湊到老周面前：“周爺爺，你看我拼的！王爺爺說這紋路跟我家狗爪子印一樣！”老周笑著摸了摸男孩的頭，手指在碎片的紋路上輕輕劃了一下：“可不是嘛，三千年了，還是這么招人疼?！?/p>

陳默轉(zhuǎn)身對旁邊的新主任說：“把那個展示柜打開?！碧刂频牟ＡЧ窭镤佒钏{(lán)色的絨布，他小心地把“文物觸摸檔案”放進(jìn)去，又從抽屜里拿出本新的空白本子，放在旁邊?！案嬖V每個來的人，”陳默的聲音帶著點(diǎn)不易察覺的顫，“這不是檔案，是老物件的朋友圈?！?/p>

新主任是個剛從考古系畢業(yè)的姑娘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我明白，就像讓它們跟現(xiàn)在的人嘮嘮嗑。”她轉(zhuǎn)身去拿馬克筆時，陳默看到她的工作牌上別著個陶片形狀的徽章，邊角也被摸得發(fā)亮。

老周收拾帆布包時，從里面掉出張照片，是去年冬天拍的。照片里，他正戴著老花鏡給孩子們講陶俑的發(fā)髻，陽光落在他和孩子們交疊的手上，像撒了層金粉。陳默彎腰撿起照片，發(fā)現(xiàn)背面寫著行小字：“2023年12月22日，冬至，陶俑說它也想暖和暖和。”

“這張你留著吧?！崩现軟]去接照片，“算是給新本子留個開篇?！彼成戏及庾邥r，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。經(jīng)過觸摸展臺時，老頭突然停下，伸手在青銅鼎復(fù)制品的耳上摸了摸，像在跟老朋友告別。

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追上來：“周爺爺，你要走了嗎？”老周蹲下來，笑著指了指展示柜里的本子：“爺爺不走，爺爺?shù)脑捲诶锩婺?。你摸文物的時候，多跟它說說話，它都記著呢?！毙」媚锼贫嵌攸c(diǎn)點(diǎn)頭，轉(zhuǎn)身跑回展臺，把自己的手掌緊緊貼在陶俑的臉上。

陳默看著老周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，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樣子。老爺子躺在床上，拉著他的手摸那只舊銅煙袋：“你看這包漿，是你爺爺?shù)氖?，我的手，以后還有你的手，一層層焐出來的?！蹦菚r候他不懂，現(xiàn)在看著展示柜里的新舊本子，突然就懂了——所謂傳承，不過是一雙手把溫度傳給另一雙手，就像老周的手，現(xiàn)在落在了他的手上，而他的手，終將落在那些孩子的手上。

展廳里，新主任正給孩子們分發(fā)便簽紙：“想對老物件說啥，都寫下來吧?！庇袀€小男孩歪歪扭扭地寫著：“鼎鼎，明天我還來摸你哦！”旁邊的小姑娘畫了個大大的笑臉，貼在便簽紙上，小心翼翼地粘在展示柜的玻璃上。

陳默拿出手機(jī)，給老周發(fā)了條消息：“剛有個孩子給鼎鼎畫了笑臉，它好像笑了。”沒過多久，老周回了條語音，背景里有鳥叫聲：“我就說嘛，它們早就等不及了?！?/p>

陽光漸漸爬高，照在展示柜的玻璃上，折射出一道彩虹，落在新本子的第一頁上。陳默拿起筆，在空白的紙上寫下第一行字：“2024年5月28日，老周退休了，但他的手還在這兒?！?/p>

寫完他放下筆，走到觸摸展臺前，伸手按在青銅鼎復(fù)制品的饕餮紋上。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，像是在跟三千年的時光握手。展廳里，孩子們的笑聲和觸摸文物的“咚咚”聲混在一起，像一首古老又新鮮的歌。陳默突然覺得，這些聲音，就是老物件的心跳，是光陰在掌紋里寫下的，永遠(yuǎn)也寫不完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