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130章 外看（第1頁）

“我娘性子軟，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，誰家有困難她都愿意幫，怎么會得罪人？就是……就是十年前，村里的李婆子總跟她吵架，說她穿紅繡鞋是資產(chǎn)階級作風(fēng)，還說她留長頭發(fā)是封建殘余，讓她把頭發(fā)剪了，把鞋扔了?！崩钇抛邮谴謇锏姆e極分子，五十多歲，嗓門大，愛管閑事，當(dāng)年帶頭破四舊，把村里好幾戶人家的舊物件都搜出來燒了，其中就有二柱家的舊家譜。那本家譜是二柱太爺爺傳下來的，用線裝的，紙都黃了，二柱娘一直好好收著，結(jié)果被李婆子搜出來，當(dāng)著全村人的面扔進(jìn)了火里，還罵二柱娘“思想落后，不跟緊革命步伐”。二柱娘掉井后，村里人都挺難過的，可李婆子卻在背后說風(fēng)涼話，說她是“自尋死路，給革命群眾丟臉”，還說她是“被封建迷信害了，死有余辜”。當(dāng)時二柱年紀(jì)小，聽見這話還跟李婆子吵了一架，被他爹拉了回去?！袄钇抛印崩细灏欀迹种冈跓煷伾锨昧饲?，“她昨兒是不是也去老井挑水了？挑水的時候，有沒有跟誰起過沖突？”二柱想了想，點頭說：“她早上第一個去的，我去的時候，她正挑著水往回走，還跟我搶水桶呢，說我動作慢，耽誤大家挑水。我當(dāng)時沒跟她爭，就讓她先過去了?！崩细鍥]再說話，只是盯著院里那根香。香燒得很穩(wěn)，煙柱一直直往上飄，可飄到半空中，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拽了一下，猛地往西邊歪去，煙絲落在地上，燙出一個個小黑點。西邊，正是李婆子家的方向?！敖裢怼率且鍪??！崩细鍑@了口氣，把煙袋鍋子往鞋底上磕了磕，“你今晚就在我家歇著，別出去。”二柱點了點頭，心里的恐懼越來越深。他躺在老根叔家的炕上，聽著外面的風(fēng)聲，怎么也睡不著。不知過了多久，突然聽見遠(yuǎn)處傳來一陣哭聲，是女人的哭聲，很凄厲，在夜里傳得很遠(yuǎn)。“是李婆子家的方向！”老根叔一下子坐起來，抓起炕邊的煙袋鍋子就往外跑。二柱也趕緊爬起來，跟在老根叔后面。村里的人都被哭聲吵醒了，紛紛從家里跑出來，往李婆子家趕。李婆子家的院門沒關(guān)，虛掩著，哭聲就是從屋里傳出來的。眾人推開門進(jìn)去，屋里亂作一團(tuán)，李婆子的兒媳婦坐在地上哭，李婆子的孫子趴在炕邊，嚇得直哆嗦?？簧?，李婆子躺在那里，眼睛睜得大大的，盯著天花板，嘴角流著血，已經(jīng)沒了呼吸。她的手里緊緊攥著一把谷穗，谷穗上的血珠還沒干，暗紅色的，跟西坡上滲血的谷穗一模一樣。更讓人害怕的是，李婆子的腳邊，放著半只紅繡鞋——紅布面，鞋尖上繡著桃花，破洞正好對著李婆子的腳尖，跟二柱家水缸里的那只，正好湊成一雙?！拔义e了……我不該燒你的家譜……不該說你壞話……”李婆子的嘴還微微張著，像是在說話，聲音很小，只有湊到跟前才能聽見，“你別找我，去找別人……去找那些拿過你東西的人……”沒等天亮，公社的人就來了。他們查了半天，也沒查出李婆子的死因，只能按“突發(fā)急病”處理?？纱謇锶硕贾?，李婆子是被井里的東西找上了。下葬那天，有人發(fā)現(xiàn)李婆子的腳上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雙紅繡鞋——跟那兩只半只的紅繡鞋一模一樣，紅布面，繡著桃花，鞋尖上的破洞正好對著她的腳尖，像是有人在她死后，硬生生把鞋套在了她的腳上。那天晚上，二柱又聽見了“嘩啦啦”的水聲，這次不是在耳邊，而是在老井的方向。他趴在老根叔家的窗臺上往外看，只見老井邊的老楊樹下，有個穿紅衣裳的影子，手里拎著一雙紅繡鞋，正往井里走，走得很慢，腳不沾地，很快就消失在井沿后面，再也沒出來。，垂到腰上，風(fēng)一吹，頭發(fā)飄起來，像簾子似的。我當(dāng)時以為是哪個社員忘拿東西回來了，喊了一聲‘誰啊’，那影子就突然往老井的方向飄走了，飄得很快，一下子就沒影了。”這話一出口，西坡上徹底安靜了，連風(fēng)吹谷子的聲音都像是消失了。太陽漸漸西沉，原本燥熱的天氣突然變涼了，風(fēng)也變得涼颼颼的，吹在人身上，像是有無數(shù)只冰涼的小手在摸，從脖子摸到后背，激得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王鐵牛硬著頭皮，揮了揮手：“都別愣著了！把滲血的谷穗都割下來，集中埋在北邊的土溝里，別讓其他人看見。埋完趕緊割谷子，早點收工！”社員們不敢違抗，紛紛拿起鐮刀，小心翼翼地把滲血的谷穗割下來，放在一個竹筐里。春桃不敢碰那些谷穗，躲在一邊幫著遞竹筐。老根叔也動手了，他割得很慢，眼睛盯著谷穗的根部，像是在找什么。等把所有滲血的谷穗都割下來，王鐵牛領(lǐng)著幾個人，把竹筐抬到北邊的土溝里。土溝很深，是以前下雨沖出來的，里面長滿了野草。他們挖了個坑，把谷穗埋進(jìn)去，剛要填土，老根叔突然喊了聲“等等”。他蹲下來，用手扒開谷穗，從最底下那株谷穗的根部，拉出了一根黑頭發(fā)——那頭發(fā)又長又細(xì)，能繞手指兩圈，跟之前村民碗里飄著的、井里撈出來的一模一樣，纏在谷穗根部，像是故意系上去的。“這……”王鐵?？粗歉^發(fā)，喉嚨發(fā)緊，說不出話來。老根叔沒說話，只是把頭發(fā)放進(jìn)自己的煙袋鍋里，然后用土把坑填實，還在上面踩了幾腳，像是怕什么東西跑出來。晚上收工的時候，天已經(jīng)黑透了。社員們一路小跑往家趕，沒人敢在外面逗留。二柱跟在老根叔后面，他不敢回家，翠蘭帶著娃在家，他怕自己回去會給她們帶來麻煩?！袄细澹腋闳ツ慵野??！倍÷曊f。老根叔點了點頭，沒說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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