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59章 折翼的天使（下）（第2頁）

他的聲音壓得很低，“孩子的氣管已經(jīng)像磨損的舊軟管?！?/p>

寧寧的床頭柜有個帶鎖的抽屜，里面藏著兩個世界。上層是五顏六色的藥瓶，標(biāo)簽上的

“布地奈德”“沙丁胺醇”

她能倒背如流，瓶蓋上還留著她每次擰開時用力的指痕。

下層是用紅綢布包著的獎狀，“三好學(xué)生”“作文比賽一等獎”，最舊的一張是幼兒園的

“全勤寶寶”——

那時她還沒被哮喘纏上，能在陽光下跑成一陣風(fēng)。

有次她對著鏡子看喉嚨處的疤痕，那是第二次手術(shù)后留下的，像條蒼白的蚯蚓。她偷偷用大嫂的口紅在疤痕上畫小花，被進(jìn)來的護(hù)士撞見，嚇得把口紅藏在枕頭下。

護(hù)士卻蹲下來幫她擦干凈，說：“寧寧的皮膚太嫩，不能用化妝品哦?！?/p>

她低頭摳著被單，小聲問：“阿姨，我是不是很難看？”

護(hù)士摟住她的肩，指著窗外剛發(fā)芽的柳樹：“你看那嫩芽，帶著點傷疤才顯得更堅強(qiáng)呀?！?/p>

她的書包永遠(yuǎn)比別人重，除了課本還有便攜氧氣瓶。體育課她只能坐在操場邊數(shù)云朵，看同學(xué)們在陽光下奔跑的影子被拉長又縮短。

有次數(shù)學(xué)老師讓大家用

“最想感謝的人”

造句，她寫：“我最想感謝霧化機(jī)，它陪我的時間比媽媽還長?！?/p>

老師在這句話下面畫了波浪線，在評語里寫：“寧寧的文字像清晨的露珠，帶著生命的重量。”

大哥在漁船上的日子，對講機(jī)里的電流聲是寧寧最熟悉的聲音?！皩帉幑?，爹捕到大海螺就給你煮湯?！?/p>

她把這句話寫在床頭的日歷上，用紅筆圈出大哥說要回來的日期，圈到第三十個圈時，紙頁已經(jīng)起了毛邊。

大嫂總說：“你爹在海上漂著，是為了給你攢醫(yī)藥費?！?/p>

她似懂非懂地點頭，把省下的住院餐費藏在枕頭下，說要給爹買副防水手套。

寧寧的墓碑是塊普通的青石板，大嫂用紅漆在上面描了朵小小的蒲公英。碑文是她自己寫的：“這里睡著一個努力呼吸的孩子，她來過，像苔花一樣開過?！?/p>

每年春天，大嫂都會在墓碑旁種上薄荷，那清涼的香氣讓她想起寧寧用的薄荷味潤喉糖。

鄰居們說寧寧走得太急，連句完整的告別都沒留下。只有大嫂知道，寧寧昏迷前攥著她的手，在她掌心劃了個

“船”

字

——

那是她和大哥的約定，等病好了就去海邊看日出。

如今大哥不再出海，在村口開了家小賣部，貨架上永遠(yuǎn)擺著寧寧愛吃的薄荷糖，包裝紙在陽光下閃著銀白的光，像極了醫(yī)院病房里晃眼的無影燈。

偶爾有放學(xué)的孩子路過小賣部，指著貨架問：“叔叔，那糖甜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