偶爾有放學的孩子路過小賣部,指著貨架問:“叔叔,那糖甜嗎?”
大哥會拿起一顆,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糖紙,說:“可甜了,是我女兒最喜歡的味道?!?/p>
話音落下時,窗外的柳絮正紛紛揚揚地飄進來,像極了十二年前那個讓她窒息的午后,只是這一次,再也沒有急促的喘息聲,只有滿室未散的藥香,和一個父親永遠無法完成的海誓山盟。
命運曾給過她十二載光陰,像吝嗇的神只灑下的零星月光。她在病痛的泥沼里掙扎著抬頭,把每一次呼吸都當作新生的啼哭,把每一張獎狀都折成飛向天空的紙飛機。
那些被霧化機白霧籠罩的清晨,那些在針管與書本間穿梭的日夜,最終都化作墓碑前搖曳的薄荷,用殘存的清涼,訴說著一個折翼天使曾如何在塵泥里,努力開出一朵屬于自己的花。
七歲那年的春天,寧寧在床頭柜發(fā)現(xiàn)一個被陽光曬得發(fā)燙的玻璃罐。那是隔壁床阿姨出院時送的,罐底鋪著淡藍色的細沙,像誰把一小片天空揉碎了塞進去。
起初她用來裝每天吃剩的藥片
——
白色的是平喘藥,黃色的是消炎藥,褐色的小藥丸聞起來像曬干的橘子皮。后來她發(fā)現(xiàn),空藥瓶能裝下更神奇的東西。
某個霧化結(jié)束的清晨,她趁護士不注意,把窗臺上落的一片櫻花瓣夾在紗布里?;ò瓯凰Φ猛该?,像一只折翼的蝴蝶。
她把花瓣放進玻璃罐,又用鉛筆頭在便簽上寫:“今天霧化時看到一只麻雀在窗沿梳羽毛。”
紙條折成小船,漂在藍色細沙上。從那天起,收集
“微小的光”
成了她的秘密儀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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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病房姐姐編的草戒指,草葉干枯后仍保持著戒指的形狀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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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大夫查房時掉在地上的鋼筆帽,她撿起來發(fā)現(xiàn)上面刻著
“平安”
二字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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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至那天護士送的半塊餃子,她沒舍得吃,把餃子皮曬干壓在罐底。
罐子漸漸滿起來,藥片的影子被各種細碎的光亮覆蓋。有次大嫂整理床頭柜,不小心碰倒了玻璃罐,那些被精心收藏的物件滾了一地:褪色的櫻花瓣、磨圓了邊角的鋼筆帽、皺巴巴的餃子皮……
大嫂看著女兒歪歪扭扭的字跡,突然想起寧寧曾指著罐子說:“媽,等攢夠一千個愿望,我的肺就會變好嗎?”
此刻她蹲在地上撿那些碎光,指腹觸到曬干的餃子皮,忽然覺得那不是干癟的面皮,而是女兒用盡全力擁抱生活的證據(jù)。
三年級時,寧寧的作文本成了班主任的
“特別關(guān)注對象”。別的孩子寫
“我的理想是當科學家”,她寫:“我的理想是能完整地唱完一首《茉莉花》。”
老師在評語里畫了問號,她在下一篇作文里附了張圖:一個小女孩脖子上掛著氧氣瓶,手里拿著麥克風,旁邊畫著三朵正在開放的茉莉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