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78章 退休前的師傅（下）（第2頁）

信任如同薄冰，一旦出現(xiàn)裂痕，就很難再恢復如初；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，就會在猜忌的土壤里瘋狂生長，直到吞噬所有的情誼。

很多年以后，我也成了廠里的老師傅，帶了自己的徒弟。每當我把倉庫鑰匙遞給徒弟時，總會想起管師傅當年的眼神，想起那三捆微不足道的銅絲，想起洼子村那間

newly

built

的瓦房，還有王清和王世寶沉默的背影。

我會對徒弟說："看好物資，更要看清人心。這世上最難管的不是倉庫，是人心；最易碎的不是玻璃，是信任。"

夕陽透過車間的窗戶，照在嶄新的鑰匙上，反射出溫暖的光。

可我知道，有些東西，比如當年管師傅眼里的信任，比如我和王清、王世寶之間那段被猜疑隔斷的情誼，早已消失在那個蟬鳴聒噪的夏天，消失在那三捆銅絲引發(fā)的風波里，只留下一聲悠長的嘆息，在歲月的塵埃里，久久不散。

二零零四年的夏日，蟬鳴在膠州市的老廠房上空織成一張灼熱的網(wǎng)。我正蜷縮在下鍋筒里，潮濕的鐵銹味混著機油氣息鉆進鼻腔，我手中的鋼絲刷在斑駁的金屬內(nèi)壁上來回摩挲，將最后一絲積垢剔除干凈。

四周是被汗水浸透的工裝，后背緊貼著微微發(fā)燙的鋼鐵外殼，仿佛與這臺四噸蒸汽鍋爐形成了某種隱秘的共鳴。

突然，鍋爐房的鐵門被推開，刺耳的摩擦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?？倓贞惪崎L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門口，陽光在他肩頭切割出鋒利的金邊：“小王，你們出來吧，鍋爐不用保養(yǎng)了。

上面下通知了，國家為了環(huán)保，要改善周圍居民的生活環(huán)境，今年集中供熱，二十噸以下的鍋爐全市都得拆，咱們這臺也在名單里?！?/p>

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我心頭。他愣了兩秒，才慢慢直起腰，腦袋重重撞在鍋筒內(nèi)壁上，發(fā)出悶響。爬出鍋爐時，我的工裝早已被黃色泥巴裹滿，膝蓋處還沾著斑駁的紅土

——

那是去年給爐體磚墻刷色時留下的痕跡。

抬頭望去，眼前這臺服役二十年的老伙機沐浴在夏日陽光里，紅土調(diào)和的外墻鮮亮如昨，綠色油漆包裹的管道蜿蜒如藤蔓，銀粉涂刷的蒸汽管道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芒，像極了老師傅精心打理的銀發(fā)。

“陳科，咱這臺鍋爐拆了太可惜了?！?/p>

我的聲音有些發(fā)顫，伸手撫摸著鍋筒表面光滑的黑漆，“我們都對它有了二十年的感情啊?！?/p>

指尖觸碰到的金屬還帶著余溫，仿佛能感受到鍋爐沉穩(wěn)的心跳。

二十年，七千多個日夜，這臺鍋爐見證了他從青蔥學徒成長為技術骨干，見證了每個寒冬清晨第一縷蒸汽沖破天際的壯闊，見證了無數(shù)次深夜搶修時跳動的焊花。

這可不是一臺普通的鍋爐。每年供暖季結(jié)束，我和兄弟們都會小心翼翼地打開鍋筒人孔，像對待新生兒般擦拭內(nèi)部的每一寸金屬。

爐膽里鋪上干燥的石灰，那白色粉末如同冬日的初雪，靜靜守護著鍋爐的

“心臟”。等到供暖前，再將石灰取出，整個過程細致入微，不容半點差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