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廠里的技術(shù)骨干……”
她沒接話,拿抹布擦桌子時,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混著汗味,胃里一陣翻騰。
這味道她聞了十五年,從剛結(jié)婚時他還會買點豬頭肉下酒,到后來工資全換了散裝白酒,再到現(xiàn)在天天在廢品站撿空酒瓶換酒喝。
后半夜胃絞痛起來時,七姐摸黑坐起來,冷汗把貼身的舊背心浸透了。
止痛片在舌下化開,苦腥味順著喉嚨往下鉆。她摸了摸枕頭邊的鐵皮盒,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些。
丈夫的鼾聲在耳邊起伏,像老風箱抽不動似的,每一聲都帶著痰音。兒子房間的燈還亮著,門縫里漏出手機屏幕的光
——
他大概又在刷開發(fā)區(qū)的樓盤視頻。
她悄悄挪到床底,拖出鐵皮盒時,鐵銹蹭在手上。打開盒子的瞬間,紙幣上的霉味混著樟腦味飄出來。
最底下是張皺巴巴的五十塊,那是上個月在超市理貨,被領(lǐng)班扣了半天工資后剩下的;中間夾著幾張十塊的,是幫人接送孩子攢的;還有些硬幣,是菜市場撿的,被她一個個擦得發(fā)亮。
她數(shù)過無數(shù)次,連硬幣加起來正好八千七。
前幾天路過中介門店,玻璃窗上的紅底廣告刺得她眼睛疼:開發(fā)區(qū)首付五十八萬。
手指撫過一張缺了角的二十塊,七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。那時她在紡織廠當擋車工,老孫是建筑工人吃香的很,總在她夜班時塞來個熱乎的烤紅薯?!暗任以u上先進,就給你買臺洗衣機?!?/p>
他那時說話還帶著笑,眼角沒這么多褶子。后來她懷了小明,辭了工作,他卻在一次工傷后變了,先是抱怨領(lǐng)導不公,后來就靠喝酒度日。
“媽……
婚房……”
兒子的夢話飄過來。七姐把錢一張張撫平,又仔細摞好,塞進鐵皮盒。
盒底還有張泛黃的照片,是她剛結(jié)婚時拍的,穿著紅毛衣,站在廠區(qū)的槐樹下,李老四站在旁邊,笑得露出牙。
她把盒子推回床底,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鐵銹。窗外的雨停了,月光從破窗紙的洞里鉆進來,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。
胃又開始疼,她蜷起身子,把臉埋進枕頭
——
明天還得去菜市場,聽說早市有賣便宜的蘿卜纓子。
凌晨三點半的巷子還浸在墨色里,七姐摸黑穿上那件洗得發(fā)白的藍布褂子,袖口磨出的毛邊蹭著粗糙的手掌。
廚房的燈泡接觸不良,忽明忽暗照著案板上的面團
——
她得提前在家里把堿水和好,省得去包子鋪耽誤時間。
冰涼的自來水從指尖流過,她猛地打了個寒顫,胃里像有只手在擰,昨晚沒吃完的止痛片還在枕頭底下。
包子鋪的卷簾門拉開時,鐵軸發(fā)出刺耳的吱呀聲。王老板正把一籠屜包子往蒸箱里塞,蒸汽騰起來,在他油亮的臉上凝成水珠。
“發(fā)面發(fā)得怎么樣?”
他頭也不抬,手里的長柄勺敲得鐵鍋當當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