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堂門口的紫藤架下圍了半圈人,老趙舉著他的大茶缸子嚷嚷:“我就說王廠有秘方吧!”
竹編的茶漏里飄著幾片茶葉,在琥珀色的茶湯里打著旋。
我摸出兜里的蒜,瓣尖還沾著點泥土,忽然想起隔離期間的每個深夜,都能聽見張滿山對著墻輕聲喊他閨女的名字,那聲音軟得像團剛蒸好的糯米,裹著全天下父親的軟肋。
“這秘方啊。”
我把蒜往每個人手里塞了瓣,看著他們齜牙咧嘴的模樣笑,“就是咱廠這扇門,關(guān)得住病毒,關(guān)不住人心。”
風穿過車間的窗戶,吹動掛在墻上的安全標語,紅底黃字在陽光里晃出暖融融的光暈。
遠處的叉車“轟隆”
響了一聲,開始新一天的運轉(zhuǎn),就像我們這些人,無論經(jīng)歷多少風雨,總能在清晨準時升起屬于自己的炊煙。
車間墻角的那臺老式電子鐘,鐘擺晃過兩千一百九十個日夜時,我指尖撫過操作臺上磨出的包漿。
六年時光像車間淬火池的循環(huán)水,悄無聲息漫過工裝褲腳,等驚覺時,鞋幫已結(jié)滿洗不凈的油漬
——
那是機油與防銹漆混合的味道,是我在這個廠子最熟悉的氣息。
初進廠那年,車間水泥地上積著半指厚的木粉灰塵,踩上去噗通作響。設備維修工老周總把搪瓷茶缸擱在電機平臺上,茶葉沫子順著缸沿滴進潤滑油箱,三個月卡殼三臺設備。
晨會更像集市,組長們叼著煙卷匯報進度,煙圈在油污的玻璃窗上撞得粉碎,混著貨場裝卸工的吆喝,成了廠子最初的底色。
我抱著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游標卡尺進倉庫時,管理員正用粉筆在賬本背面畫王八。原材料堆成傾斜的山,鍍鋅管壓著不銹鋼板,最底下的無縫鋼管已銹出蜂窩眼。
"找啥?"
老頭往嘴里扔顆瓜子,殼從嘴角噴到我工作證上,"反正月底都報損耗,睜只眼閉只眼得了。"
那天下午,我蹲在角落數(shù)一百二十七個生銹沖壓彎頭,鐵銹混著汗水滲進指縫,三天后指甲蓋里還能摳出紅褐色粉末。
改變從考勤機開始。草綠色機器在車間門口亮起綠光時,老周第一個拍上工牌,"嘀"
的脆響驚飛窗臺上筑巢的麻雀。
有人罵這是
"緊箍咒",但三個月后,晨會煙霧繚繞的景象沒了,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打卡聲。我在車間墻上釘塊黑板,每天更新能耗數(shù)據(jù),紅色粉筆圈出的超標數(shù)字像醒目的傷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