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次我去送慰問品,他拽著我的衣角喊
“王爺爺”,聲音甜得能化開冰糖,往我兜里塞了顆奶糖,糖紙在褲兜里硌了半天,最后化成黏糊糊的一團。
“王廠還沒睡?”
老陳的聲音突然從鐵門后傳來,驚飛了檐下躲雨的麻雀。
我收起雨傘,雨滴在夜里吧嗒地敲著:“睡不著,聽聽雨聲?!?/p>
他那邊沉默了片刻,傳來翻紙的沙沙聲:“我在寫復工后的計劃,車床該保養(yǎng)了,上次進的那批鋼材也得抽檢?!?/p>
雨勢漸大,他的聲音被淋得發(fā)潮,像塊浸了水的海綿。
第四天清晨拆隔離帶時,露水在尼龍繩上凝成了小珠子,晶瑩剔透的,隨著我的動作輕輕搖晃。
老陳他們背著包往外走,鞋底沾著的消毒水味混著晨霧漫開來,嗆得人鼻腔發(fā)酸。
小李把藍布鞋揣在懷里,鞋幫上的補丁在晨光里閃閃發(fā)亮,他走路時還在哼那首跑調(diào)的《流浪歌》,只是這次的調(diào)子輕快了許多,像剛出籠的饅頭,帶著股松快的熱氣。
我望著他們走向菜市場的背影,老陳的軍綠色背包帶子斷了根,用細麻繩系著,在風里一顛一顛的。
突然想起年輕時在學校里軍訓,班長總愛在熄燈后講紀律,他的搪瓷缸子在月光里泛著白:“紀律是塊鐵,可把鐵焐熱了,才能鑄成護著人的盾?!?/p>
那時我們總愛偷偷在被子里打撲克,直到某次緊急集合,才明白那身被磨出毛邊的軍裝里,藏著比體溫更暖的東西。
陽光穿過玉蘭樹的枝椏,在地上織出張金色的網(wǎng)。
新冒頭的嫩葉上還掛著露水,被光一照,像撒了把碎鉆石。
我蹲下身看那些在網(wǎng)眼里晃動的光斑,突然聽見食堂傳來張師傅的吆喝聲,他的嗓門在晨霧里飄得很遠,混著炸油條的香氣,漫過隔離區(qū)的鐵門,漫過廠區(qū)的鐵軌,漫向每個正蘇醒的窗口。
隔離房的鐵門在身后緩緩關上,鎖芯轉(zhuǎn)動的
“咔噠”
聲格外清晰。
我摸出兜里的鑰匙串,上面掛著的小銅佛被摩挲得發(fā)亮
——
那是老趙媳婦給的,說能保平安。
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,大概是老趙的孫子又在追著蝴蝶跑,那笑聲像串剛剝開的冰糖,在空氣里脆生生地散開,落進每個人的心里,化成了比陽光更暖的東西。
車間北角的電焊機剛歇火,張滿山就把锃亮的不銹鋼飯盒往鐵架上一磕,“當啷”
一聲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。
飯盒里臥著倆油光锃亮的肉包子,褶子捏得比戲臺上小生的水袖還講究,熱氣裹著肥瘦相間的肉香,在彌漫著機油味的空氣里橫沖直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