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主啊,求你看顧這孩子……”
她的聲音帶著哭腔,肩膀一抽一抽的,眼淚砸在青磚地上,洇出小小的濕痕。
四哥蹲在門檻上運氣,雙手在胸前畫著圈,說要發(fā)功給孩子退燒。
“你這是胡鬧!”
四嫂猛地站起來,頭巾滑落在地,“小遠是被魔鬼纏上了,得禱告!”
四哥把練功服往肩上一搭,眼睛瞪得像銅鈴:“啥魔鬼?這是風寒入體,我練的氣功最能驅邪!”
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起來,四哥揮手時帶倒了馬扎,四嫂推搡間撞翻了痰盂,溫度計
“啪”
地摔在地上,水銀珠像碎掉的星星,在磚縫里滾來滾去。
最后還是東鄰的二嬸子聽見動靜,硬抱著孩子往衛(wèi)生院跑,打了兩針青霉素,后半夜燒才退下去。
院里的老槐樹最先覺察出異樣,往年這時候總該有雪白的槐花墜滿枝頭,今年卻只零星掛著幾串,像被誰隨手丟棄的破棉絮。
風掠過樹梢時,帶起的不是往昔沙沙的笑語,而是某種尖銳的摩擦聲,像是兩把生銹的鋸子在暗中較勁。
四嫂做禱告的時辰越來越長了。她跪在里屋的圣母像前,燭火把佝僂的背影投在窗紙上,活像株被雷劈過的枯樹。
四哥偏在這時把錄音機音量擰到最大,"氣貫百會穴"的吼聲震得窗欞嗡嗡作響,驚飛了檐下做窩的燕子。
有只雛鳥摔在石板路上,撲棱著沒長齊的翅膀,四嫂的贊美詩正唱到"哈里路亞",走調的尾音蓋住了微弱的哀鳴。
廚房成了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場。四哥故意把肥肉炒得噼啪作響,油星子濺到四嫂珍藏的《圣經》扉頁上,燙出幾個焦黃的窟窿。
四嫂轉身把整罐腌蘿卜倒進垃圾桶,玻璃瓶底撞擊鐵皮的聲音,活像誰往深井里扔了塊石頭。那盆仙人掌開始掉刺了,枯黃的尖刺落在灶臺邊,像某種古怪的標點符號。
某個梅雨天,四哥的咳聲在子夜突然斷了。四嫂數到第七次沒聽見咳嗽時,手指把念珠攥得發(fā)燙。
她光腳踩過冰涼的石板地,看見四哥正用練功帶勒住胸口,帶子上"武道無極"四個字被汗水浸得模糊。月光從瓦縫漏進來,在他青白的臉上切出許多細小的陰影,像打碎了的瓷碗裂紋。
第二天清晨,四嫂發(fā)現院里的石板上凝著褐色的痰痂,旁邊散落著幾片槐花瓣。她蹲下身想擦,卻聞到股鐵銹混著中藥的腥苦味。
這時四哥在身后突然開口:"王嬸給的膏藥。。。"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,遞過來的藥包還帶著體溫。四嫂的指甲在包裝紙上掐出月牙形的印子,最終沒接。
雨季來臨那天,四哥的錄音機在院里淋了雨。四嫂隔著紗窗看他擦拭機器,花白的后腦勺隨著動作輕輕搖晃,像秋風中不肯倒下的蘆葦。
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傍晚,年輕的四哥也是這樣彎著腰,在夕陽里給她修陪嫁的收音機,汗珠順著脖頸滾進衣領,空氣里飄著新釀的米酒香。
仙人掌徹底枯死的那周,四嫂破天荒蒸了屜豬油渣包子。蒸汽模糊了玻璃窗,她看見四哥的影子在院門口徘徊,練功服下擺沾著泥點,像群停駐的麻雀。
當第一個包子被放進對方碗里時,瓷勺碰出清脆的叮響,驚飛了正在啄食楊絮的麻雀。
雨后的石板路泛著青光,積水里映出兩個佝僂的倒影。四哥彎腰扶起那盆仙人掌,陶盆裂口處露出幾根纖細的白根,像愈合不了的傷口里長出的新肉。
四哥原本和睦的一家人,卻因為這兩個人沉入心魔,而逐漸走向破裂。。。。